“其实我觉得最大的作用,是让我们能够稍微隔开一下尸臭——”付拾一幽幽的看一眼尸体:“毕竟大部分尸体,味道都有那么一点点。”
有人已是不耐烦,忍不住小声嘀咕:“还不查案吗?”
人太多,也不知究竟是谁说的。
所以,付拾一也只是淡淡朝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徐徐道:“这里是学院,不是你家门口菜市场。课堂上,若连安静都保持不了,那就出去吧。有问题,可以举手发言。别躲在人群里,以为没人知道你,就可以随便说。”
人群里没了动静,但是付拾一很清楚,刚才说话那个人,必是又气又恼。
但只敢躲在人群里发言的人,又怎么会冒头出来争辩呢?
付拾一瘪瘪嘴,觉得怪没意思:人多了,什么样的人就都有了。本来还以为能清静清静的。结果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人……
徐双鱼宽慰付拾一:“付小娘子别和这样的人计较。”
钟约寒语气冷淡:“放心,最后都一样。”
他曾经经历过的,这些人,只同样会经历,然后自然就老实了。
付拾一看着师兄弟两个,表示自己有被宽慰到。
然后她就愉悦的环视一圈:“你们现在也可以好好看看尸体,然后判断一下死亡时间。”
她自己当然也是仔仔细细的看一看尸体。
付拾一这头还没得出结论,那头就已经有那爱出风头的人,飞快的举手说了时间。然后不少人纷纷附和。
他们都认为,尸体是寅时死的。
这个结论,是根据“子午卯酉掐中指,辰戌丑末手掌舒,寅申巳亥拳着手,亡人死去不差时”这句话来推断的。
尸体是紧握着拳头的,而寅时又是最合理的时辰。离现在最近的时辰,所以得出这个结论,也不奇怪。
几乎所有在场的学生,不管年轻也好,年迈也好,至少有一大半都这么认为。
也有几个仵作沉吟着之后,给出了戌时或者亥时的结论。
付拾一摇头:“不是,我猜已经快要十二个时辰,也就是昨天午时。”
这话一出,登时所有人都惊住了,学生们议论纷纷,一时间,教室里嗡嗡嗡的。
陛下甚至都忍不住出口呵斥:“急躁什么?听下去就是。”
付拾一按了一下尸体,将尸体的关节活动一下:“你们发现没,尸体的僵硬,其实并不是因为尸僵,而是因为尸体冻得有点硬了。”
“所以放了这么一会儿,他就软化下来。至于你们看见的尸体紧握拳头,这本身是尸体逐渐僵硬会出现的反应。可问题是,现在尸体没有尸僵,就要考虑别的现象。”
付拾一将尸体艰难的放平了,露出了尸体的胸腹部,登时就看见了尸体从胸口到腹部的缝合线。
这种蜈蚣一样的缝合方式,让付拾一沉默了一下,然后由衷的想:这肯定没上过我的课,也肯定不是女人干的!
当然,在按了一下尸体腹部之后,付拾一脸色更加难看:“尸体内部基本被掏空了。内脏没了。”
学生们还等着死亡时间,有人急切的举手问起来:“付小娘子还是先说说,为什么你说死亡时间超过十二个时辰了吧?”
付拾一颔首,然后看一眼尸体:“你们看尸体身上,除了皮肤发青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尸斑形成。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尸体在死后被人挪动过。姿势变过很多次。所以导致尸斑未能形成。”
“而且,尸体被放了血。所以,更难形成尸斑。”
“不过我刚才看了尸体的眼睛。”
“他的眼睛已经浑浊,瞳孔几乎不能辨认。这就说明,他死亡时间,超过了六个时辰。”
付拾一话音刚落,就有人举手:“如果是六个时辰,那和我们说的,岂不是一样?”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随后,付拾一笑了笑,朗声继续往下说:“但是你们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在低温下,尸体变化是很慢的。而尸体几乎被冻成冰块,这个过程,也需要很久。”
这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长博嘴角微微翘起,放下了悬着的心。
付拾一叹一口气,又说一句:“其实不仅仅是冰冻问题,还有就是取出内脏的时间。这些加在一起,可想而知,绝不是六个时辰就能变成这样一份大礼。”
“如果没有冰冻,尸体没有被严重破坏的情况下,通过尸斑的辨认,再通过眼睛的情况,再加上尸僵和腐败情况,是能够推断出相对准确的死亡时间。”
“当然,这个的话,还要考虑温度变化。比如夏天和冬天,就是正常室外或者室内,都会又不同。所以得出结论时候,一定要考虑到这个因素。”
付拾一侃侃而谈,底下已经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每个人脸上都是震惊。
钟约寒的万年冰山脸,终于缓和了一丝丝,神情甚至有那么点愉悦。
徐双鱼骄傲的昂起了下巴:“付小娘子真的很厉害的!”
就连翟老头也客观说了句:“付小娘子这番话,有理有据,比口诀更妥当。”
付拾一内心吐槽:当然了,那口诀毕竟只是一定程度上的经验总结,也不是经过科学的试验,和长久的数据累计得出的科学结论嘛。
当然,这个口诀还是奠定了最初的法医学,还是不能轻视。
所以付拾一认真说了句:“很多东西,前人说的不一定对,甚至就连我今天说的,也不一定就真的对。做咱们这一行,自己也要不断的观察,总结,然后传授给后人,这样才能越来越好。”
众人万万没想到付拾一会这么说,一时之间又愣了。
倒是陛下赞许的点头:“这话很是。人生在世,孰能无过?唯有不断精进,才能精益求精。”
李长博带头鼓掌:“陛下这番教诲,我等必定铭记于心。也当成为仵作学院学子们的勉励之言!不可忘怀!”
这一瞬间,李长博身上的狗腿子光芒,有点儿刺眼。
以至于众人都觉得自己仿佛是瞎了那么一瞬间,更有点恍惚: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