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渊低笑出声,附耳轻声道:
“如何是诡辩?”
”难道不是师尊自己所说的‘我们都是一个人’吗?“
叶微尘望着他:“你执念太深。”
他的神色冷得像是一尊神像,即使刚刚被人如此冒犯,也没能在心上留下丝毫痕迹,连那唇上的一抹红随着时间推移也恢复了原样。
顾庭渊心想:这可真是熟悉的一句话。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表达了赞同:“确实。”
注视着这双总是干净地映不出任何人影的眼睛,他继续道:
“师尊,你总是这样的清醒。”
“这样的你,又为何没有成仙?”
叶微尘沉默了片刻,神色越发清冷:
“我没有前世记忆,到底如何,只是略有猜测。”
“既然未能成仙,必然有不可成仙的理由,无非外力内因。”
顾庭渊:“外力是谁,内因又是如何?”
叶微尘将目光落在月色下的一隅,树影婆娑间的轻微摇晃,伸出的枝桠像是某种利爪,从天空投射下,遮天蔽日。
他重复前世的神念留下的话:
“拿到所有碎片,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顾庭渊闻言眯了眯眼,望着面前人清隽的轮廓:
“看来我想得到答案,必须要助师尊一臂之力了?”
叶微尘淡淡道:“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拿到。”
“当然,师尊的能力我从不怀疑。”
顾庭渊低笑道:
“前世的玖歌仙岛,几十年后,汲取了周边小宗的势力,已经一跃成了一流宗门。”
“玖歌六蛊,进可杀敌,退可疗伤,南州仅有几家可以与之对抗。”
“那时的关河可不像现在这般废物。”
他沉吟片刻:
“以他的心性资质,修为能如此突飞猛进,看来玖歌仙岛确实有不少秘密。”
叶微尘冷不丁开口问道:“为何和关家结仇?”
顾庭渊一顿:“因为争夺一件海域独有的顶级炼器材料。”
因为想送心中人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所以要找最好的材料、最好的炼器师。
魔主心想,却感到一种深深的嘲讽。
贪欲、恶念、爱恋、恨意在折磨着他的心。
而面前人永远都不知道此刻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
没关系。
没关系。
再忍一忍……
叶微尘听到这个理由倒也不算太惊讶,毕竟修士争夺宝物稀松平常。
但他到底还有几分疑惑在心:前世问剑峰的宝库钥匙他早就移交给顾庭渊掌管。
是何顶级炼器材料需要问剑峰的大师兄亲自去争?
不过这如今并不重要,他转而问出关键:
“关河为何能察觉出你的身份?”
白玉京几十年,在渡劫期和大乘期眼下,对方都未暴露,为何会暴露在玖歌仙岛之人眼中?
顾庭渊表情冷了几分,似乎想到了某个不愿提到的存在。
他将一片飘落的竹叶握在掌心,下一秒又粉碎了个干净:
“因为‘心魔’。”
已经知晓太多不符常态的事情,修炼魔心的魔族生出心魔,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叶微尘思绪转过,望着他:“师姐……”
“师尊。”
顾庭渊打断他。
“师尊,我不想提这件事。”
气氛静默了一瞬,叶微尘移开视线:
“如此说来,玖歌仙岛的事更复杂了,关河还不能死,我留他有一用。”
顾庭渊转头望他:
“那师尊拿什么来换?”
他取出一片玉简,将避开蜃气的方法刻上,转手递给面前人,又取下帷帽戴回自己头上。
“我自愿将避开蜃气的方法交出,但关河这条命既要留下,师尊好歹得给我点甜头吧?”
叶微尘皱眉,掌中苍梧轻鸣。
顾庭渊好像感受到什么顿了下,突然眯着眼看向某个地方。
随后他笑得意味深长:
“有些急事,片刻后再来寻师尊要我的甜头。”
他又望了眼微亮的天边,朝阳初生,东方有霞,修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原地。
待他走后不久,站在原地的叶微尘突然转身望向那片普通的湖泊。
白衣飘渺的道君一步步走进亭中,看着平静的水面倒映着天空的霞云、初升的明日、未来得及落下的清月。
星辰稍隐后,万顷天光,照杀一切阴影。
感受到某种力量的呼唤,他俯身将指尖探入水面。
荡开的一瞬涟漪,水面中原先的亭台楼阁倒影突然像是被一片火焰点燃。
仔细望去,不是火焰,是线。
滔天的红线缠绕在昏暗的天际,远远一观,才像是点燃的赤火。
断垣残壁下,唯见天地黑暗。
有一道绝美的身影在虚假的“火焰”中起舞。
她的裙摆宛如绽放的莲,坠着的金珠随动作轻撞,像是涅盘的凤鸟,灵气伴随着她的动作往红线袭去,很快又被红线搅碎。
当红线凝成一股股想要控制那道身影时,她的舞步越来越快,掌中浮出一朵牡丹,牡丹随动作一瓣瓣坠落。
女子望着毫无变化的苍穹露出落寞的神情,又看着成为废墟的小楼怔然。
下一秒,她闭上眼,身体碎成流光,地动山摇间,巨大的宛如可以遮天蔽日的白牡丹从水泊中出现,花瓣片片绽开将所有的红线吞入花苞中。
红线探入花蕊,搅碎化为虚无。
即使如此,牡丹也没有放弃。
随着它的努力,水泊的水源枯竭,白牡丹也慢慢枯萎,红线挣扎片刻,带着怒气退散。
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残壁,映着苍苍青空。
斯人已逝,故楼不在,世间所爱,尘缘尽断。
叶微尘只感觉一重,微凉的玉石质地的东西撞进他的指尖。
他拿起来一看:
是一枚黑子。
仔细望去,黑子上还刻着熟悉的自己的字迹:
——“怜苍生”
神魂间有什么轻轻一动,脸色便渡上一层白。
他垂下眸子,若有所悟,将棋子握在掌心。
再次抬头时,水面已恢复了一片平静,晴空中暖阳悬挂,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微尘转身望去。
远处,白、墨两位坊主正愁着脸说着什么,兰泽打着哈欠站在一侧,满脸困倦,风信鸟也半死不活地瘫在他头上。
注意到这里的视线,兰泽侧头看过来,神情一愣,连忙挥手:
“微尘!”
白、墨两位坊主也停下脚步,盯着叶微尘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叶……叶峰主。”
他们身后还有十几个悬谷和风月幻心楼的弟子,听闻这话下意识摆出自己最严肃正经的样子。
等他们转身看去,具是一呆。
清冷的轮廓,绝世的姿容,包括那双鎏金的瞳孔,在漫天霞光的映照下,像是壁画上的神迹,只要见过,就再也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兰泽啧一声连忙凑上去,将叶微尘腕间的白绸解开,递给他,又苦口婆心道:
“要人命的明烛道君,当年小牧子就说过你这张脸确实不适合出现在人前,不想你的问剑峰如同当年的上川学宫一样差点被人踏破门槛。”
“就千万不要再随意拿下这白绸了。”
叶微尘沉默,顺从地覆上了白绸。
他透过兰泽的身影向白、墨二位坊主略作招呼,又看着对方一群人离开,突然开口问道:
“风月幻心楼的楼主,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