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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顾庭渊站在问剑峰的半山腰间。

他满脸落寞,半晌又提起劲儿来,掌中长剑震开剑光万千,少年挺拔的身躯在月色下如同一只初长成的小鹤。

月华清明,随剑气凝成一束,他腾空而起,灵气汇聚周身,携万钧之势挥出一剑。

那一剑势如沧水海浪,却在爆发的一瞬间被主人收回,极精细地只划开一片落下的碧叶。

叶分为二,剑身寒光凛凛,映照着少年眉间的坚定。

万次挥剑完成,刚刚还意气风发的顾庭渊像是霜打的花骨朵。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房内,端坐在榻上半天,还是不能入定修炼。

最后干脆一拉旁边的锦被猛地盖住全身,团成一团。

半晌,闷闷的声音在房内响起:“师尊……”

门外,一道来了许久的身影微顿。

叶微尘透过窗棂望着榻上的身影。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在被中又滚了两圈,几缕未长好,长短不一的发丝落在被外,显得可笑可怜。

问剑峰上修行艰苦,对他要求颇高,受伤是经常的事,他没有委屈。

初成峰主亲传,面对诸多质疑,冷嘲热讽,他没有委屈。

如今只不过要他暂离峰顶,待结丹再归,倒像是难过地快哭出来一般。

风吹动着窗边小案上的书页,隐隐约约是几份灵膳点心的配方。

叶微尘望着手上的寒沉砂,眸光淡漠。

窗内的人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半宿,窗外的明月也照了半宿。

天光乍亮时,那抹月色第一次离开了这座苍雪覆盖的高山。

*

叶微尘看着“自己”辞别裴溯斯离,走过白玉京十二城,又去了一趟境门。

再次回到问剑峰时,便闭关多日。

一人高的炼器鼎落在峰顶。

白衣覆身的道君将寒沉砂丢入其中,操控着灵火温度,很快砂砾融化,和一块顶级无属性的灵晶合为一体。

待二者被控制在一定的融合状态,他才收手,继而传讯至峰内。

不多时,脸色青白的少年就赶来。

步入殿内时,顾庭渊还有些迷茫,等看到那座炼器鼎,又有些诧异。

“明烛”负手望着他:“过来。”

他茫然地走过去,对方修长的指牵起他的手,锋利的剑意划出一条伤,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炼器鼎中。

那晶莹剔透的灵晶闪烁着光,缓缓包裹住血液,与砂砾融合。

少年看着那滴血,表情一顿,眼底缓缓染上猩红。

清冷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和我念。”

他呆呆地照做。

日光散落到殿内,长发披肩的道君周身像是嵌着金边,勾勒出精致的侧脸,他眉目冰冷,手却是温暖的。

少年表情怔了下。

他模模糊糊想:好暖啊。

是炼器鼎的原因吗?

我……

我,这是……在哪里?

幻象?心魔?

少年表情越来越迷茫。

鼎中的灵晶随着灵力的融入一点点压缩成型,最终炼成了一块过于朴素的方正牌型。

大概是剑修独特的审美,看上去简直和白玉京的宗令一模一样。

“明烛”挥袖熄灭灵火,入手的寒砂灵晶牌不足一掌,寒沉砂完美地融入其中,缓缓吸收着周围的寒意。

他的手一顿,想起斯离曾说过的事,略微皱眉,有些生疏地刻下一个复杂的卦象。

旁边传来带着沉吟的疑问:

“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明烛”淡淡道:“白玉京的小辈都有一件。”

他刻到一半,突然停住,牌上的卦象未能成型,眼见着就要迸毁。

突然接手身体的叶微尘目光一凝,还未明白发生什么,下意识顺着纹路刻了下去。

一笔若天成,卦象已落。

识海内的剑意飞快凝成,驱散一切感知。

叶微尘眼底的情绪越来越淡。

他眸光渐冷,将寒砂灵晶牌放在身旁人的手上,转身欲离去。

一只手狠狠拽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仰着头,执着地在问:

“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叶微尘对上那双微红的眼睛,识海深处突然浮出一颗星辰,辰辉落下,将那些冰冷杀伐的剑意飞快驱散。

他心中一顿,压下泛起的疑惑,望着少年掌中的灵晶牌,半晌才道:

“岁岁无虞,长安常安。”

少年喃喃道:

“岁岁……无虞……”

窗外霜雪猛然大了起来,渐渐覆盖了整个世界。

叶微尘意识陷入熟悉的漩涡。

他知道,自己快从记忆中醒了。

山峰顷颓,故人不再,一切终究化为虚无。

少年低着头站在黑暗中,渐渐消失。

*

黑龙满脸疑惑地望着入定中的魔主。

它盘着龙身缓缓伸过来,脑袋凑到对方胸前。

“奇怪……刚刚这里是不是发光了?老子莫不是眼花?”

龙首甩了两下,好奇地想要深入衣襟一探究竟。

刚刚尝试顶入一角。

冰冷的手就捏住了它的头。

黑龙:“……”

它僵硬抬头,对上一双邪气的眼眸。

眸子的主人挑眉:

“怎么,想给本尊尝尝龙肉?”

黑龙哆嗦了下:“魔……魔主……”

顾庭渊捏着将它甩到一边。

黑龙委屈,它在地上盘好,带着几分控诉开口:

“魔主,我刚刚看到你在发光。”

本就有些烦躁的顾庭渊面无表情看着它。

黑龙怂了:“……你突然入定,我这不是怕出什么意外……”

顾庭渊:“本尊只不过做了一场梦。”

“嗯?”黑龙甩了甩尾巴,稀奇道:

“魔族还会做梦?什么梦?美梦?噩梦?称霸沧灵大洲的梦?”

它一双龙目睁得滚圆,看上去激动极了。

顾庭渊不语,缓缓露出危险的笑容。

黑龙:“……”

它心中怒骂两句有病,足下生出云气,飞快地跑了。

留在原地的顾庭渊望着它逃走的身影,表情渐渐淡了。

他望着自己的手掌,上面似乎还有眷恋的温度,半晌低笑两声:

“居然会梦到如此遥远的事情。”

最可笑的是,梦中那人不是如记忆中那样径直离去,而是回答了他当年的疑问。

大抵是多年的执念吧。

他想。

梦中总有山峰故雪,和雪中故人。

岁岁无虞,长安常安。

可惜天不从人愿。

醒后独留残月,与梦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