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覆盖的问剑峰顶,叶微尘望着半空中吞吐剑意的苍梧若有所思。
今日问剑峰有几分吵闹,山下的弟子们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各个很是兴奋。
两个气机自峰顶入口出现,他转身望去,是师侄江心月和师侄沈枢。
沈枢抖了下,他已经金丹,但每次前来问剑峰都会被剑意刺的难受,还有这清寒到极致的冷雪,真不知明烛师叔是怎么忍耐的。
江心月同样感到寒冷,她也抖了下,望着眉目淡漠的师叔,哆哆嗦嗦说出自己的邀请:
“师叔,今日白玉京外围有场难得一见的灯会,正逢上元之节,更是热闹。”
她嘶了声,摩挲着自己的手臂:
“问心崖为这场灯会做了不少准备,师伯说难得热闹,此番不拘着弟子,我们想着也请您去瞧瞧。”
叶微尘神色冰冷,看不出任何一丝波动:“你们自行前去即可。”
沈枢拉了拉师姐的衣服,他向来怕这位剑意杀伐的师叔,此刻被拒绝更是坐立难安。
江心月还在努力:“灯节难得……师叔您……”
后面的话在叶微尘不带任何感情的眸中缓缓吞了回去。
她有些失落,连红衣都黯淡了俩分,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指着问剑峰的最高处:
“师叔要是不想下山,那里也可一观万灯之景。”
叶微尘望着她期待的面容,终是垂下眸子冷漠地“嗯”一声。
江心月仿佛被鼓励了,胆子也大了几分,她想起刚刚看到的人,有些犹豫:
“师叔,你半山腰跪着的那位外门小弟子,是不是就是近日传闻中想拜你为师的人呐?”
叶微尘:“我不收弟子。”
江心月:“可是……未曾筑基都已跪了半月,我上来时神识扫过,发现他浑身滚烫,怕是已经熬不住这剑意孤寒了。”
她目光扫过峰顶边缘唯一一片姝色,雪色中嫩黄的小花随风摇曳:
“能扛得住峰顶寒意的灵植也是难得,不知道那小弟子从何处找来的。”
她弱弱道:“不过等苍梧剑意再强上几分,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叶微尘目光不移,亦没有半分表态。
江心月闭上嘴,在身后战战兢兢的沈枢拉扯下有些难过地离开了。
问剑峰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不久后,遥远的天际燃起万象灯火,盘旋而上,与星子呼应。
这一刻,无有修真界和人间区别,所有人只是在这星河流淌下,共见寰宇盛景。
峰顶的雪下得更大,鹅毛片片落在花丛中,灵植挺直了腰板,花色越发娇嫩。
白衣道君睁开了眼。
半山腰的少年摇晃着身体,终于撑不住倒在一片冷雪中,他滚烫的身躯和呼吸都无法融化周身的寒气,亦如无法融化峰顶人的决定。
是他执着了。
少年望着高悬的明月,静静想着。
意识浑浑噩噩,他似乎看到一抹白落在自己身侧。
有仙君踏月而来。
他呆呆看着。
叶微尘眸光寒凉:“做我的弟子,便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苦。”
少年眼睛眼中爆出惊喜,他努力撑起身体跪下:
“是!师尊。”
……
时光飞快流转,记忆模糊而过。
剑道天赋其实一般的少年顶住峰内的诸多猜测,以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终于变成了众人眼中绝世惊才的问剑峰大师兄。
初成元婴的青年将渊止星明握在手中,浑身是再也止不住的意气风发,气势滔天。
甚至没能保持住向来在自己师尊面前的矜持稳重。
他嘴角含笑,望着远处参悟剑意的白衣道君:
“师尊,弟子要前往境门一趟。”
顿了片刻,他眼中闪过一丝羞涩,按捺下心中的期待:
“等从境门回来,弟子会带回件礼物,希望师尊能收下。”
白衣道君神色冰冷,对所谓的礼物并无反应,他注视着面前唯一的弟子:
“你已成元婴,应当早日择选功法,定下日后道途。”
他淡漠道:“早日归宗,勿要在外久留。”
“是。”
顾庭渊握着渊止星明行完一礼,转身离开问剑峰顶。
日光下,远去的身形挺拔修长,被风撩起的衣袖间是白玉京金银线绣制的宗纹。
渊止星明随着主人明朗的心情发出阵阵嗡鸣,声音渐行渐远。
人影也再无踪迹。
日月起起落落,浮浮沉沉,只有半空中苍梧不变。
有步伐凌乱的气息从峰下传来,来人气喘吁吁,似是遇到难解的境况,甚至带着几分惊恐: “峰主可在?出事了!”
峰顶上的白衣道君睁开眼。
身旁的玉鼎突然裂开,灰色的香灰落在了白色的雪地中。
他目光扫过,手中飞快掐诀卜算:
“不祥。”
问剑峰顶的霜雪猛然大了起来。
……
临渊池中,叶微尘从记忆中脱离出来,周身气息几番动荡,池中灵气凝成一团,不知是感受到了什么,飞快涌入他的身体内。
他的气息在节节攀升,那如同薄膜般的修为门槛一戳即碎。
化神后期瞬间已成。
*
玄阴山中,有人满身是血滚在地上,他神色恐惧,目光如见厉鬼。
杀生如家常便饭的玄阴山弟子,第一次感受到昔日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些凡人的害怕,他颤着声音: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山主在哪,求求您,别杀我……”
“别杀我……”
他目光落在来人身后那一滩滩血色中,浑身颤抖地更加厉害。
顾庭渊嘴角含着笑,神色懒洋洋的,他拍了拍手下人的肩膀:“放心,你说实话,本尊就不杀你。”
他姿态轻松,倒有几分散漫,而他手下的玄阴山门人似乎终于发现了机会,目中爆出精光,掌中一面魔气缭绕的旗子飞出。
脸上偷袭得逞的笑意还未消散,那门人却感觉自己的视线突然高了起来。
下方的黑衣男人还拍着一具无头尸体的肩膀,他看着那身熟悉的衣服,终于眼前一黑陷入了长眠。
“哎……”顾庭渊惋惜地叹了口气。
他目光环视着周围,低声自语:“只想找个人问话,甚难甚难。”
“本尊向来没什么耐心。”
他淡淡道:“‘他们’没有,本尊更是没有了。”
话音刚落,他周身爆出恐怖的魔气,天空中云层染上了诡异的力量变成一团乌黑。
黑云压城,魔压肆虐,如同魔神降世。
顾庭渊一步步往上走,他走过的地上盛开一朵朵美丽的芙蕖,仔细看去,那芙蕖竟似血肉所化,甚为恐怖。
叵测的剑气从云层中探出,裹挟着魔气而出,轰然落在了玄阴山诸个山头。
惨叫,业火。
苦难,哀嚎。
轰开的山头间是恐怖的血池,悬挂在崖壁上的凡人迷糊醒来,他们有些肠子都露出了一半,有些只剩下半截身体,似鬼非人。
此刻皆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一幕。
当看到昔日耀武扬威的修士如狗般滚倒在地惨叫时,他们裂开残破的嘴角,胸腔像是破旧的风箱,发出赫赫赫的笑声:
“老天爷睁眼喽!”
他们望着天际的云团,哈哈大笑:“死吧,都死吧。”
怨气,恨意。
反哺着上方的云团。
顾庭渊周身的黑色残魂像是闻到了血腥味,迫不及待地凝出一张脸想要吞噬那些力量。
他们面容狰狞,此刻更是诡异。
顾庭渊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撕开那些残魂,一次又一次。
残魂用刚刚凝成的嘴呢喃出诅咒:“叛徒。”
“不得好死。”
“怎么是叛徒呢?”
顾庭渊笑得开心:“你没听见吗?本尊是老天爷啊。”
他重复着那些凡人的话,眼底染上了猩红,同样大笑了起来。
笑声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