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
海城,夜苑。
微风吹拂台阶,传来馥郁桃花香气阵阵,殷罗躺在藤椅上,阖眼昏昏欲睡。
“咣当咣当……娘!你别睡啦!你快看看谁回来啦?!娘——”
先是一通胡乱匆忙的跑步声,紧接着,女孩稚嫩的呼唤声传入耳朵里,再下一秒,殷罗刚刚蒙在脸上的遮阳布被一把扯开了。
黄昏时分残留的落日光线照在她脸上,她皱眉,缓缓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
入眼处,藤椅右边站着一枚欢呼雀跃的团子,小女孩眼睛闪着光,扯动殷罗的袖子。她小小身躯上挂着件茱萸粉色的小衫,不长不短的乌黑头发扎成小髻,以粉白色的发钗装饰。
小女孩生得一双上扬的凤眼,眼睑缀了些含情的红,像殷罗也像池临静,她鼻子很是小巧,嘴巴嘟嘟的粉,脸蛋子自带婴儿肥,从远看去,这小脸儿活像是桃花馅儿的汤圆儿。
“池逢椛,娘有没有教过你?不管遇见什么大事,你首先得淡定,知道不?怎么能大声地满院子呼喊呢?再说了,你娘我可是刚睡着……”殷罗捏着自家女儿肥嘟嘟的脸道。
小粉汤圆儿应声嘟嘴,“娘,椛儿只是太激动了,也不是有意要打扰娘亲睡觉的。”
“好好好,”殷罗揉她后脑勺,“娘怎么会跟你计较的对吧?所以谁来了啊?”
她话音刚落,后院月亮拱门口便出现了一名少年人的身影,他一袭牙白色三山集翠的点彩长袍,头上盯着顶玉冠,简直像是少年池临静的复刻版,唤着殷罗:“娘亲!”
这声娘亲唤得殷罗恍惚了一下,她偏头望向少年,只愣了两秒,忽然乐了,“池逢璘,你不是不认我这个娘了吗?怎么?去二十一阁学艺被赶出来了?没地方住知道回家了?”
少年面上的笑意垮了,他放低姿态走到殷罗身边,给她捶腿,“娘亲您消息灵通。”
“阿璘,你真让尚越引赶出来了?”原本在书房看闲书的池临静推开窗户,很是好奇。
“爹,您就别戳儿子心窝子了……”池逢璘挠了挠头,给殷罗捶腿的手一顿,马上引来了红衣女子不满的眼神注视,他弱弱地放下自己挠头的手,一下一下给殷罗捶着腿。
“说说吧?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你怎么能被尚越引赶出来呢?”殷罗纳闷咂舌。
池临静也走出房门,到他们身边,他坐在石凳上,招呼着小粉团子。
“就是,我吧,”池逢璘看起来很不好意思,“爹不是有一本《天下奇锁纪实》吗?我在二十一阁发现了一把在这本书里有记载的双龙锁,然后用娘亲你的金针把那锁撬开了……本来想拿回来研究研究,结果被尚阿公发现了,尚阿公大怒,说我小小年纪不学好,光知道破坏他的财产,让我回家问问你俩……”
殷罗身体前倾,寻思小孩撬锁锻炼一下手上功夫也不算啥吧?
池逢璘生来是个调皮淘气的性格,但是这孩子本性很是纯良,她很相信他撬锁只是因为单纯想撬锁,绝对不是为了偷盗,于是她经过微微思考,选择好声好气跟池逢璘说话:“问我俩啥?问我俩你损坏一个双龙锁赔他多少钱合适吗?”
“不是。”
“那问我俩为什么让你学会撬锁的功夫吗?”池临静懒洋洋的,把玩着小粉团子软乎乎的小脸。
“也不是。”
“那让你问我俩啥?”殷罗脾气急,已有些不太耐烦。
“尚阿公说让我问问你俩……咋有我这样爱捣蛋的孩子……”少年池逢璘垂头。
殷罗重新靠回藤椅,大有再睡一觉的意思。
池临静见她这副样子,不禁失笑。
殷罗果断抬手堵住了自己耳朵。
池临静见状,又笑了两声,“好了,你尚阿公给你开玩笑呢,阿璘,等明儿你去二十一阁,给他送些好酒,你尚阿公就不会生你气了,这样,正好今儿海城有庆海宴会,你带上阿椛去玩一玩吧?”
两个孩子手拉手,跑出门了。
等他们走后,殷罗才睁开了眼。
池临静一步步走到藤椅后,给她按着太阳穴。
“夜啊,你说,咱俩当年也是风光过吧?怎么生出来个池逢璘呢?”殷罗十分无语,“你看看他从小到大,先是要跟着玉如意入上天鉴、又要找八清山的踪迹拜师、甚至还跟着聂人犀做过生意,到现在要跟尚越引学什么真气杀人术,还能因为撬锁这样的小破事儿被赶回家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只有在丢人的时候有定性。”
池临静安抚她情绪,“别生气了,气坏身子怎么办?赶明儿吧?我带他去趟三竺谷,回来他应当会老实一段时间。”
“我是怕,这孩子大些,心更野了,再跟江湖或者朝廷有什么牵扯,”殷罗眉头深锁,“若他像椛儿这样,能老实呆在家里就好了,你我都明白,江湖生死一行,朝廷纷争不断,我不想让璘儿跟这两方有什么掺和,我就希望他们兄妹俩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池临静抬手抚平她皱起的眉间小丘,“这都是往后的事儿了,我们都是经历过那么多事后,才选择了我们现在的人生。璘儿和椛儿还小,他们还没有接触体验过很多东西,说实在些,他们并不了解这个世间是什么样的,如何知道他们各自想过什么生活呢?我倒是觉得,他们想做点什么,便去做好了,你我总归守在他们身后呢。”
“你就宠他们俩吧。”殷罗微笑,显然池临静的宽慰很有用,她伸手,捏住池临静左边的脸扯了扯,“话说回来,璘儿真是越长越像你了,再大些,不知得有多少姑娘念着他。”
“无妨,过个十年八年,他也会跟他爹一样名花有主。”池临静任由殷罗拧着他脸。
“名花有主?”殷罗笑出了声,“你是不是想聂人犀了?都会跟他一样乱用词了。”
“这么说还真是有点儿,”池临静弯身,脑袋贴在她肩窝,“听闲楼是我的风水宝地,若非在听闲楼,我恐怕都遇不上你呢。也不知聂人犀跟徐京府使成婚后的日子怎么样了?”
“不如我们偷偷摸回上京看看?顺便给他们一个惊喜?”殷罗笑眯眯提议。
“我啊,全听你的。”
富安盛世,四海升平。
夜苑鸟雀哗然,春风桃李盎然阑珊。
江湖风波早定,三国百姓乐业安居,他们恰如长河行舟,苍苍一两粟,亦有得静之日。
往后啊,常有家人挚友快乐相守,就在这四方的屋檐下,任凭岁月年华稀疏,抬眼处,见得也都是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