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75年8月7日
地点:帝都
那个小子本来想痛打落水狗,结果被我噎住,一时没接上话,边上几个小将也不笑了,看向那个带头的小子。
我一副以为他没听清的模样,重复问他,“你是在我父母牺牲前认识我的吗?年头有些久远,我连父母的模样都快要忘了,同志,你是谁来着?”
他没法儿接这句话,卡在那儿。
没错,虽然上一辈是资本家,但跟我隔着一辈呢,我父母还是烈士,我确实是烈属无疑,他要真找这事儿,除非挑着我什么错了,才能借着祖辈的事情说话!
比如说,搜出什么古董、古书、封建制品!
不然,针对国家认的烈士遗孤?
他扯别的,嗤笑一声,“没想到,下乡几年,你还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
我表情变得严肃,质问道,“同志,我真认不出你来了,你说我说我父母是烈士的事情是伶牙俐齿?这是什么意思?”
边上的小将们也都没人笑了,许是觉得那小子说错了话了吧,他们也怕被人拿住把柄,这是帝都,比其他地方更加敏感的帝都。
他眼神带着点慌乱,想要硬气起来,但看我那副样子看着气场完全不逊于他,就知道他耍混的这套看来是没用了,他说不出话,只能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林家小院又安静下来。
等到林母又得知我的行李在当年就出了问题后,惊得站了起来,
“小安,明天一早就去买票,回乡下去!那里现在安全些,明年情况真的好了再说!都说不准的!”
我甚至都不知道是谁,要这么恶毒去害一个孩子。
我问林母,“您知道是谁干的吗?”
林母迟疑了一下,“你不管这些,他们家当权,我们斗不过的,避其锋芒吧。”
这就是知道了。
我也知道,我斗不过,但当权,说明最迟明年应该就要下马了!
我还是想确认,手上比了个数字,“是那个?”
话没说出口就被林母打断,
“别乱说话,跟你没关系!你在乡下待着就行!家里还有点钱票,你拿着去买点好的吃,怎么瘦成这样了!”
确认明年会倒台我就放心了,没什么担心的了。
“我有钱,我当老师挣了钱了,挣点钱全进嘴里了,我瘦是因为长个子呢,长个子的都瘦。”我试图让林母安心。
晚上跟林母还有林辉吃了顿饭,林辉死活要跟我睡一间屋子,我们躺在床上,林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句,
“我以为,就你不会变的。”
我叹了口气,“我们都长大了。”
林辉又说,“幸亏你变了,要还是那个傻孩子,估计骨头渣子都被啃干净了。”
对此我只想说,可不咋滴呢!
林辉语气里带着伤感,“你在乡下咋不找个对象?”
我反问他,“你咋不找?”
林辉狠狠叹了口气,“你去满大街扫听,谁敢嫁给我?没事儿像今儿似的,来闹腾闹腾,哪个姑娘受得了?”
我们两个一齐叹了口气,好像我们两个在一块儿总是叹气。
我说,“明年肯定就好了,再等一年多,今年形势已经变好了,明年肯定会好的。”
林辉又叹了口气,
“欸,我父亲去世都没几家敢来的,就怕落人口舌,还敢来的,那是真不要命的铁关系了。
我给你打电话其实是瞒着我妈的,她知道了狠狠打了我两巴掌,说我不该害你。”
“你该打这个电话,而且你放心,明年回来我肯定给自个儿收拾的利落的,长一身肉回来!”
话音刚落,突然想起,我来七十年代以后有个立flag必倒霉的本事,玛德!
呸呸呸!
林辉问,“呸什么?”
我答,“呸晦气事儿!”
林辉说了句,“少说些封建迷信的,呸呸呸!”
我俩呸完之后,又都不约而同叹气起来。
看来彼此的烦心事儿都不少啊。
“你变丑了好多啊,厂里工作很累吗?”我突然说了句。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知不知道你整的跟个要饭的嘞?就比要饭的多一身衣裳!”林辉毫不客气反驳我。
我笑了声,林辉却哭了起来,“我就这么没爸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伸手拍了拍他,闭上眼睛,没说什么节哀这种屁话。
半夜里又听见动静,我起身发现,林母正在隔壁收拾东西,吃的用的一大堆,一看就是给我准备的,
“您别忙活了,我什么都不缺的。”
林母一边继续收拾,一边问我,“怎么不叫婶儿了?回来没听你叫过。”
“婶儿,我,您,您多保重。”虽然有些晦气,话说完又觉得像是生离死别一样,我又想呸呸呸了。
林母抹了一把眼泪,接着问,“老师的工作累不累?”
“不累,很轻松,比下地轻松多了,要不我也不能长这么高。”
她不信我的鬼话,但也无能为力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收拾大包小包的东西。
这场景怎么那么像是惹了事跑路的混蛋儿子回家看望家人,结果老母亲又想孩子,又害怕孩子被抓了,急着把孩子撵走避难呢?越看越心酸。
我看不下去,蹲下去跟林母一起收拾东西,看她不停抹眼泪,终于伸手抱了抱她。
第二天一早,林辉就载着我又去买火车票,欸,下午两点的票,他又带着我回来。
“安子,叶况还有两哥们儿说想跟你吃顿饭,好歹你马上又走,去吗?”
林辉传达了消息,毕竟是重孝在身,林辉自然不会去下馆子了。
我跟着叶况去了,叶况带着我跟两个小伙伴在国营饭店汇合了。
我们几个也不说什么近况,毕竟没有谁混得特别好的,就算谁混得还行,看着我那凄惨的形象,也说不出来话了。
于是就只管弄了几个菜好好吃一顿。
帝都的事情就是多,饭馆子里人不算少,可就吃顿饭,突然进来四个人,正要坐下吃饭的,结果看着我们这桌,直接就过来了。
我看着其中一个是昨日那个我不认识但认出我的小将头头,因为连林辉都以为我是故意说不认识他的,所以并没有跟我介绍。
我到这会儿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就算是介绍了我也不知道啊!
另外一个长得人高马大、浓眉大眼的,一看就是有身份的家伙开了口,
“嗬,我以为是谁呢,您这几位爷够悠闲的!”
叶况直接回怼,“咋滴,张二赖子,工人不配吃国营饭店?”
饭店里这会儿真不少人呢,有听见这句话的直接看向那个姓张的小子。
那位叫张二赖子的,很是淡定,“呵呵,吃呗,叶小矮子,谁拦着你吃了!”
嗬,真会起外号!
那个张二赖子又看向我,“嘶,这要饭的哪儿来的?倒人胃口!”
我更淡定,“打农村来的,怎么着啊?农民不配跟工人吃国营饭店?”
饭店里看过来的人更多了,甚至有人直接面色不善地站起来了,那家伙应该根本没看出来我是谁,也没想到我敢直接怼他。
张二赖子全名张全胜,自然是目前当权者中的后代或是亲戚了。
“张全胜,你想干啥,丢啥人呢!”里头一桌吃饭的人中有个站起来骂了句张全胜,看来是正好他认识的长辈在请客。
张全胜看到长辈后,没再争执,不过也没在这里吃饭了,直接走了。
看着这帮人,跟地痞无赖似的,只能说,家风如此。
叶况哼了一声,对我说,“这帮赖皮蛇,能不沾就不沾,咱们今儿好好吃一顿,你咋瘦成这样,多吃点!”
其实他们都变了,只不过可能由于祝安一直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哪怕这会儿也下意识的保留点良善的面目吧。
我又不瞎!
在帝都一共待了不到两天就离开,像被撵着走似的,莫名觉得不爽,但也不能脱了衣裳去大街上发神经。
坐在火车上我还觉得离谱,我以为这次帝都之旅会有些什么东西,然而就这样急着来,急着又走。
不过确实,这段特殊时期,乡下确实比城市里好些,起码不用时刻跟一些想弄死你的当权者后代打交道。
为了害祝安,这些人下手挺狠的还,那些电视缝纫机手表,肯定是林家当时帮忙卖掉的,他们又全买回来,然后混在快递里寄过去,一个那么大的孩子真可能不会想那么多。
就算看到那些古书、古董、珠宝,也不敢怎么去动。
哦,那些古书、古董很有可能也是祝家原来就有的东西,后来处理掉,又被他们塞进行李里寄过去的!这样不到十五岁的孩子怎么会多想?
歹毒啊歹毒!这样又不用自己举报,沾上关系,又可以把对方送进农场改造、批斗,偏偏这一时还报复不回去。
真下血本了,看来对方真不拿钱当钱,一万多说塞也就塞了,珠宝古董古书也能塞到快递里寄过去!
为了害一个那么大点的孩子?什么仇什么恨啊?
当然也可能是冲着林家去的,林家做的谨慎,一直没让他们抓到把柄,把手伸到一个有关联的孩子身上,借题发挥呗。
他们没想到,这个孩子一走几年一封信也没写过,在乡下几年愣是一点纰漏没出,还各种英勇事迹传回来!
下那么大血本准备的那些东西也就那么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