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73年8月8日
地点:前进村
刚来七十年代时,我一心苟且偷生,只想跟这个时代保持距离、划清界限,也因此错过了很多人、很多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确定了,我绝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以前看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自个儿经历了就知道,真能忍常人不能忍者,必将成就大事业。
我只是不到三年的日子都忍得快发疯了,不要说人家忍十几年,几十年的人了,那得多了不起啊。
暑假了,江林说过很多次,让我暑假跟他回去透透气,我没同意,甚至连封信都没答应写。
江林自己回去了,他憋闷的受不了了,必须要去透透气。
他啊,比我还没用。
其实我本想建议他也不要急着回去的,但是不好开这个口,毕竟我不是原主,对他家的情况也不算了解。
我忙了起来,暑假之后反而更忙了。
除了没完没了帮村里忙东忙西的,偶尔顶一顶记工分的活儿,偶尔帮忙开开拖拉机运东西,偶尔帮忙除个草灭个虫,偶尔帮村民这点忙那点忙,之外,还有一大堆的事情。
我很享受这样忙起来的生活,人一闲,就爱胡思乱想。
杨二牛的老婆生了一个儿子后,迅速怀了二胎,速度何其之快。
连刘胜利的老婆都怀孕四个月了,等于刚结婚没几天就怀上了,刘胜利每天快乐的像要起飞,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自他老婆怀孕后,每次休沐或者得空了,他都要撺掇着我组着队去山上打猎,没办法,我组的人就是更多些,而且都是打猎好手。
他分明是一门心思、想方设法给他老婆补点营养,毕竟这会儿孕妇也没什么像样的好吃到的,就那点子鸡蛋?
可他偏偏还要没完没了找借口,好像疼老婆有什么罪似的,
“主要是闲得慌,咱们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去山上散散心。”
我看他找这借口才是闲得慌。
但好歹看他这副洗手作羹汤的模样,还是应了他,总去打打猎。
又回想起打下第二头野猪受伤时,好像迷迷糊糊发过誓,再上山我就是猪?
如今誓言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这话怎么说呢,那会儿我还怕死吧。
钓鱼还是要钓,虽然偶尔有个别空闲的钓友一起,但大部分还是一个人钓,毕竟人多了我没时间看书了,晚上点煤油灯太费眼睛了。
鱼其实钓的也不少,不过基本知青院儿的孩子们分一份、刘胜利家分一份、处的好的朋友们,比如李勇分一份,还有县城里,黄河家里分一份。
我本来也不是为了鱼去的,花在钓鱼的时间上不少,其实也就十分偶尔才吃上一条,我更多的是借着钓鱼来读书。
刘胜利如此用心的照顾下,华诗诗的营养眼看着比村里其他孕妇充足,看着都面色红润,明明怀着孕,气色也比结婚前还要更好了。
毕竟结婚前,家里基本顿顿窝头杂粮吃着,肉基本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点肉星子,还得一大家子吃。
结婚后,刘胜利没有其他负担,房子也有了,两人自己弄了个菜地,打理的非常不错。
刘胜利跟着我混,还能偶尔上山弄点肉来,最不济也能捡点好吃的果子之类的,吃的就两个人分,自然吃的好,更别说华诗诗怀孕后,刘胜利到处想办法给她补营养了。
华诗诗跟杨二牛媳妇差不多月份,杨二牛媳妇跟华诗诗俩人站一块儿的状态,差了真不是一点半点。
杨二牛活儿倒是埋头干,但是之前对何穗的那些体贴?杨二牛媳妇李荷花估计从来也没见过。
杨二牛之前对何穗有多舔,这会儿在李荷花面前就有多能充大爷。
李荷花怀孕了,也没见她歇过一天,结婚才多久?看着老了十岁都不止,面色蜡黄,人也完全不是少妇模样了。
虽然村里姑娘都是,怀了孕还该干嘛干嘛的,但对比起同样的知青媳妇华诗诗,那待遇就看得让人心酸了。
别说对比华诗诗了,刘胜利虽然人品三观有待提升,但是对于自己人那可真是掏心掏肺,而且人又长得高高壮壮的能干活。
你就说,另一个知青媳妇李爱兰,李爱兰虽然家里活儿不少干,但人家当家做主啊!
虽然老吵架,但姜卫国也得吵得过啊!他俩吵架从来都是姜卫国气呼呼跑出门,然后灰溜溜自己又回去。
杨二牛?不知是不是受了何穗的刺激,家里的财政大权那是一手抓,又扣扣搜搜不舍得往媳妇身上花钱,李荷花的日子可想而知。
杨二牛还住在媳妇家呢!
可惜,李荷花一家子包子性格,连村长家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了。
李爱兰为什么敢嚣张?还不是她爹村长老头给了她无限底气?
姜卫国但凡敢动李爱兰一根手指头,村长就能活扒了他的皮。
你借姜卫国仨胆儿,你看他敢吗?
李荷花家呢?一家子都捧着杨二牛这个城里来的知青姑爷,杨二牛妥妥的软饭硬吃。
天天被捧着,杨二牛想盖房子搬出去才怪呢!现在孩子有人带,家务有人干,他就一甩手大爷,傻子才不干呢。
我送去黄河家的,除了钓的鱼、打的猎物、山上摘的果子、我地里种的蔬菜,还有供销社新出的什么新鲜零嘴,黄河的父母总是能见到我。
我很喜欢黄河的父母,他们很温和善良,还教了我很多东西。
我以前不会下棋,黄河的父亲教了一阵子,我也勉强能在去他家时,与他下上两盘打发打发时间。
黄河的父亲很博学,他教我下棋,教我怎么泡茶饮茶,甚至教我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告诉我某一些地方的地理人文、饮食习惯,给我讲某一些我不知道的政策条例。
他给我讲过去、讲侵略者、讲战争、讲建国,讲属于他的时代。
他说,黄河耐不住性子,不爱听他说这些。
我大概知道,黄河只想向未来看,而黄河那么浓重的英雄主义精神,必然也是受了家庭熏陶。
黄河的母亲呢,她菜做的真的很好,我学了不少,可惜做菜上实在不太有天赋,顶多算是家常小炒而已。
黄河的母亲缝纫也做的很好,我夏季的衣裳都是她帮我做的,她家里的缝纫机不太好用,我终于找了个时间,把空间里放着一直没机会用的那台缝纫机搬了过去。
于是,我收到的衣服鞋袜就更齐全了,天气还热着,蒋阿姨已经开始给我做秋天的衣服了。
8月初时蒋阿姨找出尺子给我量身高,一米八。所以到去年还穿着旧衣服,一件新的也不做,今年就无论如何要穿新的了。
那些衣服小了不是一点半点。
毕竟是我一米六几时做的衣裳,就算做大一点,那也短了遮不住胳膊腿了。
我手笨,不太学得会做衣服,顶多是简单的缝缝补补,但她还是不厌其烦的企图教会我些什么。
端午我也是跟他们过的,北方人都吃甜粽子,等知道我爱吃肉的,蒋阿姨真的想办法搞了肉回来专门包了一篮子肉粽给我吃。
快三年了,总算是在端午吃了一回肉粽子。
原来我是十天半个月去一回黄家,后来混熟了频率变高,基本每周去一趟,暑假更是一周能去两趟。
虽然我骑车去县城就要四十分钟以上,来回一个多小时路程。
虽然夏天太阳也算是大,但我总能找到合适的时间去,包括黄河的墓前。
有一回去扫墓遇上了黄河的师父,他的头发越来越白,原来是一半白发一半黑发,现在基本能有十分之一的黑发就不错了。
我说过,他今年三十岁。
我向他打了招呼,他看着我手里不中用的,不知道哪里采来的野花,亮了亮手里的酒,
“茅台,来一口?”
原来是带着好酒来见徒弟了,确实比我手里的野花像样子。
我和他坐在黄河的墓前,一边给黄河倒酒,一边俩人喝得开心。
然而没多会儿,他就不让喝了,拦住酒瓶,
“不行,这酒不是光来看黄河的,他小子没什么酒量的。”
于是我跟着他,看着他一一祭拜了墓地中牺牲的烈士们,也是他的战友们。
他一个个向我介绍这十来年时光中,他的战友们是怎么牺牲的。
“这个啊,我师父,十年前跟特务搏斗时牺牲的。”
“这个八年前,搞卧底工作时牺牲的。”
“这个七年前?被抢劫的歹徒当街一刀子刺中脾脏,没抢救过来。”
“这个四年前,连续蹲守嫌疑人半个月,嫌疑人抓获的当天,他在车上睡着,再没有醒过来,过劳死,牺牲时才二十四岁。”
“前头那个,是三年前,追捕特务时,踩到特务布的地雷,连全尸都没收回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地雷。”
我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白发了。
若是我,早就发疯了。
“黄河呢?”我一直没敢问这个问题,但又觉得,起码有个人要一直记得他是怎么没的吧。
像吴伟河一样,记得清清楚楚。
吴伟河看着墓园,没直接回答,而是笑了一声,
“这个墓园里,埋葬的每一具枯骨,皆是为了国家牺牲的烈士。”
想来黄河所追踪的案件还在侦破中,现在还不能透露,也许连他的父母都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呢。
我回头看了眼墓园,来了好几次,第一次看向其他的墓碑。
上面牺牲的人,有很大一部分跟黄河差不多年纪。
他们在这个年代,用生命成就理想。
真正的理想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