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73年2月4日
地点:前进村
大年初一,县里发生了枪战,有个歹徒逃窜了。
往哪里逃呢?自然是往深山老林子里逃。
吴伟河好像就没有个休息的时候,大年初一中午带着一大队公安还征用了公社的民兵,一群人浩浩荡荡带着枪牵着狗就进了山。
村里再次风声鹤唳,所有人,大年初一该去拜年热闹的日子,关上门窗不敢出门。
我想起后山那个咳嗽的‘罪人’,昨天下午碰见其中一个偷偷跟我说了,可能着凉了,咳得厉害。可昨天晚上太热闹,我没敢出门。
想着今天清晨去,可大过年闲着的人太多,一个个起五更睡半夜的,根本没机会。
拿上绳子装样子,准备出门。刘胜利赶紧拦住我,“干嘛去,说了让我们别乱跑!”
“不是,我去拿点东西回来,放心吧,那么老些公安呢,杀人犯肯定早就进深山了!”
“那你拿上这个,安全点!”刘胜利顺手把斧子递给我。
“得!”我接过斧子也没多说,直接出了门。
大中午,外头一个人也没有。我一出门,刘胜利忙不迭把大门又关上。
我背着斧子直奔后山小院儿,自然也是担心有像我这样,不怕死出门的。
比起杀人犯,我更害怕遇见村里人。
大年初一,我就想安安稳稳给人送个药而已。
一路寂静无声,我加快脚步‘砰砰,砰,砰’,小院儿门开了,那位大叔可怜巴巴一脸对不住的表情,主要是他们实在没人求了。
其实他们可以找村里,但是出于对村里人天然的恐惧,导致他们病了也只敢自己扛。
我进门看了眼,就是受凉了,把分包好的药递过去,
“分三顿吃,要是不好,就找村里,还是得看医生。”
躺着的大叔想起来道谢,但实在没力气,另一个则是手脚都不知道放哪,一副受气包模样。
我没多说,搬走了一个小桌子。
那是以前我自己花钱打的。
傍晚了公安和民兵还在山里,也没听见打枪的声音,也可能是走远了的缘故。
晚上我又去了趟小院儿,带了点素粥,生病的人吃点好,看了看病人,好像状态好了不少,才放下心来离开,走时又搬走了一个小柜子。
也是我自己花钱打的。
出来后走了一段路,总觉得后头有点儿什么,把柜子抱着放在路边。
回头看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可能是想找死吧!
我猫着身子向黑暗的地方走去,穿的本来就是深蓝色的衣服,裹得又厚实,成功与黑暗融为一体。
越往前走,越觉得这一片静的吓人。
踩到不知道什么枯枝烂叶,‘嘎吱’一声,黑夜里一个身影向我扑来,匕首寒光乍现!
‘呲’辣椒水直接喷了过去,‘啊!’短暂的惊呼声响起,但是马上控制住了,匕首一下刺向我的手臂,下一秒,我就地滚向另一边。
反正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我和罪犯都没有发出声音。
罪犯冲过来,他是练家子,而我空有一点力气,于是我很快被一脚踢飞撞到树上,‘砰’,下一秒罪犯拿着匕首再次靠近我,再下一秒‘刺’罪犯身上多了一把匕首,是我的!
‘砰’枪响了,我的辣椒水掏的迟了,但还是喷了出去。
下一秒,我冲上去,‘砰’第二枪响了,‘刺’,这个罪犯估计也难以理解为什么有人身上会带两把匕首。
第三枪没能开响,因为公安们冲了过来,制住了他。数道手电筒的光照向我们两个人。
吴伟河看着满脸是血的我,喊了声,“祝安!”
我看着他的口型是这个,但这会儿耳朵听不到什么声音!
我喘着粗气,颤颤巍巍站起来,看向这个一看眼神就十分狠厉的杀人犯,我冲上前去,踹了他一脚,
“来啊,弄死老子啊!弄死爷啊!来啊!你踏马两枪都打不准,日你二大爷的,呸!臭狗屎!”
我喊得很大声,其实主要是为了发泄,但我自己只能听到一点点声音。
我骂了很多脏话,就把之前那个于老太婆还有李爱兰骂人的精髓都提炼出来了骂,这辈子骂人最难听的一回。
吴伟河检查了我的身体,发现只有脸上被子弹擦过去了,其他地方都是被打的外伤,没中枪。而且因为穿得特别厚,对方的短匕首只把我的棉袄都给划破了,划了那么多刀,硬是没划到肉。
这两件棉袄肯定是光荣退休了,棉花都被打得掉的差不多了。
吴伟河把军大衣脱下来给我裹上。
我的匕首是半长的军用匕首,但我实力不如对方,所以两把匕首偷袭也只让对方轻伤而已。
比起来我肯定被打得更惨,但我不觉得我输了,毕竟这会儿被摁倒在地的可是他!
打后山出来时,那个‘牛棚’大叔畏畏缩缩站在路旁,别人听见枪响都在屋里锁上门,而他站在路旁。
我知道,他想看看我有没有事,因为听见枪响出来,看见了我留在路边的柜子。
于是我中气十足地骂了那个罪犯二里地,让他确认一下。
在医院包扎完,吴伟河带我去了局子里开始问话,
吴伟河指着桌面上的东西,问出最好奇的问题,“匕首和辣椒水哪里来的?”
边上其他公安也都支着耳朵听。
我很平静,但是耳朵暂时还没恢复,于是声音很大,半喊着说,
“军用匕首是家里的,搬家我都带过来了,我父母是当兵的,这您知道。辣椒水是我自己做的,老是上山打猎,怕遇到什么毒虫毒蛇之类的。”
吴伟河点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个说法,又问,“怎么都带在身上?”
“你们说有歹徒,我出门害怕,所以就带上了。还带着斧子呢!带上放在路边了。”
我有空间,咋滴,不服啊!
“说了让你们在家,为啥出门?”村里没人敢出门。
“后山小院儿是我装修的,后来搬回知青点了,但是知青那里地方少,放不了家具,我打的那些桌子柜子就留在后院儿了,最近几个知青结婚,我寻思能腾出点地方,就想把桌子柜子搬回来自己用,我自己个儿花钱打的呢。”
我留的伏笔终于用上了,很开心。
“为啥偏要今天去拿?”偏赶着危险的时候?
“今天有时间啊,而且我想着罪犯应该跑到深山去了,遇不上这种事!”我多天真无邪啊!
问完话,吴伟河主动提出送我回去,我坐在他自行车后座。
他边骑边问,“为什么带着那些家伙什儿?”
我说,“据我分析,这个家伙应该不会进深山,进去了不好跑路,应该会趁夜跑。带上家伙碰碰运气。”
他又问,“为什么去后山,不是专门去找杀人犯的吧?”
我晃了晃腿,“不是,我又不是闲的,后山小院儿牛棚的人病了,我去送点药,怕人看见,就把小柜子往回搬了,起码有个说头。”
他没震惊,接着问,“认识吗?”
“不认识。”
他又问,“被枪打中就死了,你知道吧?”
我理直气壮,“我知道,我又不傻。”
他呵了一声,“寻死寻的这么嚣张?”
这句我没回,他又说,“要不是那个杀人犯一开始怕打枪把我们引过来,你早就死了。”
我塞了颗糖在嘴里,漫不经心,“哦。”
“我知道你们这些知青,有学识,有见识,有理想,有抱负,如今却只能困于乡野之中。”
吴伟河声音悠悠传来,很轻,但大概是我耳朵的问题。
“你来自帝都,见过不少风景,如今只能对着讲台,对着一些字都识不全的娃娃,憋屈是正常的。已经好些个知青想不开,认不了这个命,结束了生命。”
我想起早年那个跳河的女知青,她走时,心里得有多委屈。
“可是你相信我,我知道,国家啊,早晚有一天得用上你们这帮人,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别着急。”
可是五十年,太久了。
就算结束了这一段憋屈的旅程,我也还要等上四十几年才能回到我曾经的时代。
要知道,现在才过去两年多啊!
我特别想哭,想抱着我妹妹哭,我从没与她分别这么久。
“那天后黄河总说你抓走私罪犯的事,可我听出来了,人啊,不惜命了,什么都豁的出去。你这口气,靠这样,解不了的!”
“他以前就老提起你,那会儿啊我就知道,你憋着口气,但又还有点什么东西吊着你。可现在,吊着你的东西发生变化了吗?”
吊着什么呢?只不过是此前只想糊涂着活下去罢了。
但是,堵得慌。
这个世界的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接触的越深我就越知道,这个时代,我永远都只会一个人。
以前喜欢一个人呆着,那是生活的态度,我可以喜欢安静,但我始终知道,只要我需要,有一通电话打出去后永远可以被接通。
我一直想买的房子实际上始终都是计划着和她一起有个真正的家。父母不爱我们,我们爱彼此。
我唯一爱的人在五十年后,我也是世上唯一一个爱她的人。
“我没家了。”
我的妹妹被时间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