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73年1月7日
地点:县城
“你干嘛呢?别睡了,我饿了!”
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我妹妹的声音,黏黏糊糊又招人稀罕,她这个家伙爱撒娇,老是撒着娇指挥我干这个干那个的。
啧,真当人是保姆吗?
睁开眼,我妹妹嬉皮笑脸的站在床边,“姐姐姐姐,我饿了,给我煎个香肠吃呗。”
烦死了,明明自己就可以煎,偏要吵醒我。我爬起来去煎烤肠,身后我妹还疑惑,“嗯?今天这么听话啊?都没抱怨,咋,终于被我驯服啦?”
我说,“这两年头回梦见你,怪不容易的,今天就不念叨了。”
“哎呀我的好姐姐,好保姆,好田螺姑娘,你快点,我好饿啊!好香啊!”
我煎香肠煎鸡蛋煎的可好了,好多次我妹都说能直接拿出去卖了。
梦醒了。
可惜,她没吃上煎香肠。
天空要是灰色的就好了,偏偏暖阳高照,无风无雪。
我想我的耳朵大概是出了些问题,一路上好像都没再听到鸟叫声。
昨天回家时天黑路滑,骑到一半摔了一跤,冬天穿得厚,虽然很疼,但我没什么事,可自行车车胎爆了,链子也断了。
自行车坏了还没修,只能步行来县城。
走了多久我忘了计时,总之梦醒以后,我突然想起,今天是第八天了,应该要取照片了,于是就出发了。
我忘戴围巾了,但是一直走,感觉不到寒冷。
到县城照相馆时,天色刚刚擦亮,照相馆也还没有开门的打算,整条街,静悄悄的。
我坐在照相馆门口的台阶上,看刚刚蒙蒙亮的大街上已经有无数行人人来人往,其实这样一看,县城挂着的标语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多有年代感啊!
打着补丁的衣服也挺好的,毕竟不会造成浪费攀比奢靡之风嘛,不像后世,人的衣服穿到放不下要丢掉。
这些矮矮的房屋建筑比起往后清一色的高楼大厦来说,不是更让人感到亲切吗?邻里之间也更有感情。
还有啊,你说,一个九零后,我还有什么样的机会,来看看七十年代的祖国风景呢?其实是不是也会有人羡慕这样特别的体验呢?
可你说,我怎么才能再活五十年,再看一眼2022年的风景呢?
我很想家,想我的妹妹,想我的2022。
但是还要五十年。
照相馆对我来说,原来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啊,我现在才知道,早该知道的。
哦,我前两天见到了黄河的爸爸,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人,个子很高,目光炯炯,身型精壮,和黄河一样,一看就是个好人。
可是黄河长得更像妈妈,圆乎乎的大眼睛,漂亮的小鼻子,看起来干净清纯的一张脸。
黄河家的亲戚真的很多,我以前就吐槽过,可毕竟他们家世世代代都在这个城市生活。
黄河的亲戚很多,我见到了他的姐夫,又黑又壮,像是黑熊进村似的。
黄河只有一个姐姐,和他相差十岁,他的姐姐看起来很白皙瘦弱,跟他姐夫站在一起画风有点不搭。
还记得吗?七一年过年时,我吃过他姐夫家的一只大鹅,还有他大姨家的卤肉,他叔叔家的一只鸡。
这些天都见到了。
黄河的师父来找我时,我正在村里跟一群人围着地里那点儿事儿指指点点呢,毕竟看了一段日子农书了,有点什么事儿,也偶有人来问问我。
毕竟大伙儿觉得怎么这也是个能当老师的知识分子嘛。
吴伟河,黄河的师父,我之前说过,我觉得他虽然头发半白了,但应该不到四十。可实际上,他今年也才刚刚迈入三十大关。
我才知道。
我回头时,正看着吴伟河站在不远处的边上,直勾勾地看着我,半白的头发又白了不少。
我走向他时,心里下意识想着,我又被谁举报啦?
这不能怪我,毕竟我被审出经验了。
可他说,“你是他的好友,要通知你一声。”
我蹬着自行车往县城去时,想着,黄河是个很乖的小孩儿,又聪明懂事,又勇敢善良。想着,可惜不是以后,要是以后,他这个年纪正是好时候呢!
我又想,这还是我第一次去主动去见他呢!一直是他来找我玩儿。
等到了黄河家里我见了他的父母亲朋,他们大概是同我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忘了。
我可能还和谁寒暄了几句,但是和谁呢,我忘了。
我在他家呆了三天直到下葬,期间发生的事情全都忘得差不多了,明明才刚刚过去的日子,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黄河牺牲于壬子年腊月初一,葬于昨日。
我才知道,啊!原来这会儿特务真的很猖獗啊!
我一直以为离我们这地儿很远呢。
原来,只是有国家机构用宝贵的生命来保证我们的安全,保证这个国家的安全,虽然在普通人这里,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
在照相馆门口坐了起码两个小时,天气冷又没戴围巾,脸冻得生疼,睫毛上似乎都结了冰碴子,整个人就快冻成冰块儿了。
偶尔有人路过,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瞟一眼就离开。
中枪是什么感觉呢,应该很疼吧?黄河中枪后,那一段时间,他在想什么?有没有想过我这个罪魁祸首?
要不是我,他大概还在县城当他的精神小伙儿吧?
哦,想起来了,黄河的父亲说,你为他的生命赋予了宝贵的价值。
黄河的姐姐抱着我哭了好半天,我宁肯她打我两巴掌才好,不是她解气,是我解气!偏偏,她只是抱着我哭。
照相馆拍照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我坐在门口冻成那副熊样,也有点跟看街上二百五似的表情问,“取照片的吧?”
“嗯,一周前照的相。”我从台阶上站起来,冻的狠了,说话都带着鼻音。
“我记得,你跟一个黢黑的小伙子嘛,一般都是一家几口来拍照的,两个小伙子的很少见。”黢黑这个形容词很合适黄河。
可我初见他时,他一点都不黑,短短两年,就黑得看不下去了。
“是嘛?”我搓了搓冻僵的脸。
这年头拍照不便宜,但凡有个机会拍,普通人家大多还是会选择一家几口一起拍个全家福。
他取钥匙开门的功夫八卦道,“是啊,那是你哥?”
“是我弟。”
他打量了我一番,“啊?你看着年纪更小嘛!”
“嗯,长得面嫩。”
“喏,你看看,照的怎么样?还行吧!”对面的小哥显然很满意这几张照片,或者说满意自己的手艺,就快自己动嘴夸了,一脸期待的等我夸两句。
我想起上一次听到这句还行吧,好像就是初来异世时,要是我抬头,回到属于我的时代就好了。
我会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管他谁谁谁的,关我屁事!
照片照的很好,我,他,都照得不错。
我想起前些天,黄河很疑惑,为什么我会下意识认为他会让我冲上去制服歹徒。
大概是我下意识想,要是就这么挂了,说不定我还能回去呢。
穿越小说不是写过吗?穿越人士挂了以后就能回到现实。
我以前一直抱怨自己的现实一般,经过这两年,大概也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无病呻吟。
我生在一个伟大的时代,长在伟大的时代。是全部中华上下五千年都没有的,自由美好的时代。
而现在,我们只是在向那个时代走的路上。
可惜路太长,原来我以为的短短六年多才将将过去两年,我已经对这个时代再无任何期待。
“真好,照得很好,幸亏来照了。”幸亏,和他来照了。
不然就像突然消失的周盛,连个影子都没留下了。
出了照相馆才发现,刚刚晴好的天气,这会儿竟然飘起了雪。
这才对嘛,适合现在的氛围。
横在半空的标语并不会实时更换,勤俭节约嘛,于是被挂了几年的陈旧标语在无暇雪花的映衬下,整个环境一片萧瑟。
到底是谁说的,这个年代的人普遍幸福感更高的?
一帮二缺,连门都不能随便出,吃特么的都吃不饱,穿都特么的穿不暖,你特么的来试试!
特么的没学过历史是怎么着啊!
一帮好日子不过的傻缺,包括前头那个拿着钱特么省着不花,省吃俭用一毛特么没用上,什么都特么没享受过的我这个超级大傻缺!
明明特么有钱,你十一就跟你妹旅游去能怎么滴啊!纯特么二百五!
还有特么的黄河,你特么是不是傻缺啊?当你的官二代,当你的精神小伙儿不好嘛,实现你大爷的人生价值啊!这特么给自己实现噶了!
你特么理我这个嘴炮干嘛呀!特么的,那年过年我特么到底是为什么要到县城来买特么的狗屁年货啊!腿特么都没好全呢!
特么的我到底为什么要上山打什么狗屁猎啊,不然黄河那孙子人家个官二代咋会认识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瘪三啊!
狗屁的舍己救人,狗屁的英勇负伤。
狗屁的祝安!
特么的修的什么狗屁的邪术啊。
这特么是拐卖妇女,违背妇女意愿!你特么早晚遭雷劈!贼特么老天!
忍无可忍,忍尼玛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