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71年2月
地点: 前进村
虽然这会儿还是很冷,但严格来说,春天还是来了。
万物尚未复苏,动物们可能还得等等交配的季节,人却不能像动物那样等待。
李勇娶了原来说过的张村一枝花,那天我去吃了席,还真是一枝花,唇红齿白,甚至可以说有点丽颖六七分的模样!
眼神端正敞亮,一看就是个好姑娘!李勇牙都快笑掉了!
她叫张银花,在这村里不少连小学都没毕业的男女生里头,人家还是正经的高中毕业生呢,多不容易啊!
李勇也不过混了个初中毕业,学渣一个!
据说曾经有不少城里人都找媒婆来说过,只不过张家就一儿一女,实在不想把闺女嫁到远地方去,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大家别意外,这年头一个小时以上的路程那都算远嫁了,你看看有几个人家把姑娘嫁到其他城市的?
李勇好,村里出名的好后生,又能干又聪明,还会开拖拉机!
十里八村随便打听打听,家里情况也就知道的明明白白了!
这就叫知根知底的!
而且离得这么近,小闺女想回家看看父母也方便。
于是这事儿很顺利的成了。
张翠又怀孕了,其实他俩都已经有四个儿子了,都是半大的小子,小儿子今年都要上一年级了!
他俩可能还想看看能不能生个闺女吧。
有的知青还没事爱来与我八卦,比如黄晓霞偷偷告诉了我胡丽丽看上了周盛,
不过黄晓霞坐在我屋里的椅子上摇头又瘪瘪嘴的,“周盛有什么好的,不知怎的,我老觉得这人不好相处。”
我有些意外她会这么想,问她,“周盛不是老给你们帮忙,还有遇事给你们出主意嘛?”
黄晓霞特意压低声音,整个后山小屋就我们两个,她防谁呢?
“是啊,我是挺谢谢他的,有哪不舒服他也帮忙找药去。”
“那你还?”
“哎呦,我也说不明白,就是感觉他不是能一心一意过日子的人,我没说他人不好!”
不知怎么,大概理解了她的意思。
周盛心里有事,估摸着家里存着问题呢,我想他是不敢随便结婚的,更不要说才17岁的胡丽丽。
周盛来时我问了,他果然不搭理这茬,就是压根儿没放在心上的意思。
转头说别的,“知道不,何穗跟杨二牛处对象了。”
又是一条大八卦!
杨二牛?
何穗?
这两人哪里看着都不搭吧?
一个看着扔到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一个妥妥的大美女一枚!
何穗图什么啊?
哦,忘了这年代也不一定非要图点什么了!
啧!惊讶!
据说这事情根本没别人知道,他也是偶然间发现的,
“那你告诉我?”
“你嘴严”
感谢老铁的信任。
就是与我不怎么熟悉的王红霞也来小院儿找我了,开口就是,
“我能借你的书看嘛?”
我有些诧异,这会儿还有几个看书的呢?“什么书?我是教小学的。”
“上回来看你,看到你有初高中课本,我只有初中的,这两年都被翻烂了。”
说完她貌似是思考了一下,赶紧补充道,“不白借,我给你一包奶糖!”
嚯,这姑娘,大手笔!
我问她,“你这会儿还看书?”
结果她直接挑眉反问,“你没看?”
得了,心照不宣,当然看了,不然带过来干嘛!“呃!”
还是有些迟疑,最后说“我得看·······”
她爽朗一笑,“我知道,我抄下来然后就原书还你,行吗?肯定不给你弄脏!”
“抄?”第一瞬间是感到惊讶,毕竟这书可不薄!
但是马上反应过来,我们小时候的语文书那可不是老师张着嘴说多少遍,那就得熬夜抄嘛!
毕业太久了,一时真没反应过来!
她不觉得有丝毫问题,“对,抄!”
奶糖我多得是,只是人前拿出来的少罢了,
“得,奶糖我不要,听说你会炸麻花?等你抄完了能来给我炸一锅麻花嘛?”
“嗯?”显然她对于我放弃一包奶糖而选择让她出一点点劳动力这事情感到不解。但还是马上反应过来,
“行,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炸!”
我主要是想能有个能让人看见的小零嘴,“现在不要!我是想等开学了,带点在包里,偶尔当个零嘴吃。”
“行!那到时候我给你多炸点!我炸麻花可好了!”不仅应了,还夸了自己一句。
然后她拿走了其中一本语文书,等还回这本了再来换数学书。
教育活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我第一次开这种大会,友南村有三个下放人员,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据说还曾是某所高校的校长。
不过,现在身上早已没有一丝过去的痕迹,现在看起来就是六七十岁往上的糟老头子,他在友南村待了几年了,属于是最早一批被‘打倒’的人。
他全身穿的破烂,看起来十分憔悴,脸色惨白的不像样子,想不起他时,他就在村子里干活儿,想起他时,他就在台上挨骂,一副已经习惯的木然表情。
他牌子上挂着‘走资派’并打上一个红红的大叉在上头,而他左边中年人那个牌子上挂着‘败类’两个大字,不知是谁写的字,写的真丑!
那个中年人完全苦瓜脸,而且看着更是老实巴交,完全认命认罪的模样!
仿佛自己真的干了什么了不起的十恶不赦之事!
听教育内容,反正也搞不明白他到底干了什么事情,一般这种情况呢,那就是‘莫须有’呗。
新下放来友南村牛棚的,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说是年轻人,脸都看不清楚,整个人暮色沉沉,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收拾了,胡子拉碴头发长得老长,还乱七八糟,应该是过来先被教育了一番,身上也不是很干净。
这位脖子上挂着个‘当权走狗’,亲眼看到这一幕的人,才知道,这一切究竟有多荒唐!
我站在台下,一个劲捏着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周盛站在我边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是该教训,这帮人······”
就是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显得不那么真诚,我想他应该是怕让人发现他言不由衷吧。
新来的总要被当典型,其中一个‘小将’一把薅住那个‘当权走狗’的头发,强迫对方看着台下,紧接着一盆脏水迎面倒下······
过程太残暴,我也不想细说恶心他人,总之后头那个‘当权走狗’已经头破血流,被折腾的站都站不住了。
‘他们’该去古代大牢里当差,就凭‘他们’这手折腾人的本事,也足以混出头了!
不是光嘴上手上教育你,还得要你自己承认!承认了也说你不是心甘情愿,再重新来一次!不为了真的问出什么罪,主要就是以折磨人为主。
我真想知道,未来的很多年,这帮牛人,能睡得着觉嘛?尤其他们还这么年轻呢。
啊!我想起了我妹妹,她小点时,我总爱教育她。
比如哪天在学校学了脏话了,我听到后,就得先把这件事情,上升到一个很严重恶劣的地步,然后讲道理。
她要是不知道错,我就武力胁迫,接着讲道理,诉说她有多么多么不应该,好像她十恶不赦,非要逼问她知道错了没有!
她受不了唠叨,也许早就知道错了,可也有些自尊心的,于是就敷衍地说,“知道了。”
我还不满意,觉得她不是出于真心。
她只能说,“我错了!”
但凡声音大点,语速快点,我就觉得她只是敷衍,非要继续教育她!
通常我的教育都是以她最后蒙头痛哭结束的。
那时真的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没有父母管教,我老怕她学坏了。
后来妹妹也真的不说脏话了,我那时恐怕心里还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教育专家!
如今想想,明明我自己小时候也说过脏话的,怎么她就十恶不赦了呢?
再想想,我一本正经教训她的时候,她一定觉得我是个魔鬼吧。
台下的人?他们都在局中。
除了感同身受的我、周盛之流,应该所有人都觉得台上之人罪无可恕,罪该万死吧!
而周盛也不一定真的对台上的人有些什么同情,我猜他更多的是‘恐惧’,因为恐怕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有些罪的。
至于犯的什么罪?那不是在脖子上挂着呢嘛?
你同情‘他’?那你就是‘他’。‘他’是什么?
是‘罪’啊!
散场时,众人有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有的则直接开始谈笑风生起来,大家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也没有人去思考,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不,应该也有人会想,但不敢细想,因为麻木可以使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看着不少人受‘迫害’,但是跟整个国家来比,这些人只是极少数罢了,极少数人哪怕有什么委屈,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来之前我以为,我会平静对待。
我以为我已经完全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来了对自己的影响还是很大,台上的‘那些人’压迫感太强了!
每一个读到这段历史的后人,应该都为这段‘错误’的岁月惋惜过吧。
我读过,而且我来了,可我还是只能干巴巴地站在台下,像读这段历史时一样,无能为力。
如此之打击更大!
这会儿没人给我挂牌子,可我仿佛看见我胸前挂着的大大的‘苟且偷生’四个字。
要不是有个空间,我能藏起写下的一篇篇日记疏解,恐怕我也要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