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意在混乱的刑场上搜寻着如蔓的身影。
然而他却未曾发觉,那周进见刽子手行刑失败,便抽出手中佩剑,走到他背后,斜斜一挥,想要将他头颅斩落,置他于死地。
便在这万分紧迫之时,如蔓的身形却突然闪现在他面前,神色一凛,以青玉匕首在掌中一划,手中的鲜血便源源不断发散在空中。她口中念咒,另一手收起青玉匕首,又迅速掐起手诀,便见那周进与众人的身形霎时间定住,纹丝不动。
与其说是他们被定住,不如说是凝滞了时空。
唯有萧何意与如蔓是例外。
然眼前的变化不仅如此,如蔓深深地看了一眼面露震惊的萧何意,不等他开口,便又双手合一,口中继续念念有词。她的手诀几番变化,发丝飘扬、衣袂纷飞,额间有金红交错的符文时隐时现,平添了几分魅色。最终她的双掌又上下快速合起,又缓缓张开,然分开的双掌正中却出现了浅金色的内丹,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小意,如今……我只能这么救你了。”如蔓红着眼,也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额间的刺痛。
或许都有罢。
萧何意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变化,慢慢站起身子,震惊之余,还有些茫然无措。
只见浅金色光芒源源不断地金丹中抽出,如烟一般腾起,随后在如蔓与萧何意的周身不断环绕,最终形成一个连接地面的半圆形光罩,将二人包裹其中。
一时间,风云变幻。
原本的万里晴空被翻腾的层层乌云所覆盖,天地刹那间便昏暗下来,狂风穿过那光罩便成了微风,不时吹落在二人的身上,令衣衫微微浮动。
周围包括人与物的一切已然在定格之中成了青灰之色,如同死气沉沉石像。唯有如蔓与萧何意鲜活如初,在光罩之下显得异常明亮,如蔓的深绿色衣裙与萧何意的赭色囚服,在分外明亮的金光下显得格外鲜艳,深有些红男绿女的意味。
然而面对面的二人并非站在礼堂之中,而是处于生死一线之际。
二人中间,无数画面闪动,并不断切换着,皆是相识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从昨日开始,一直往前倒退,这些画面以飞快的速度呈现并消失,最终退回了初识的那一幕。
看着这些无比熟悉的画面,越往回倒退,便越有恍如隔世之感。同时,萧何意的心中也逐渐涌起强烈的不安来,似是要将其吞噬殆尽。而他眼中的茫然之色,也随着那画面的倒退与消失渐渐褪去,脑中浮起一个不愿意相信的念头,脸上露出了他几乎不曾出现过的惊惶之色。
如蔓的背渐渐有些弓起,身体微微颤抖,巨大的疼痛自胸口散发到四肢百骸,她的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却丝毫不愿收起那悬浮在两掌中央的金丹。
见她这般模样,萧何意只觉心痛不已,他想要伸手靠近,将她紧紧拥进怀中,让她停止施法。可却在手掌接近她仅剩一寸之时,被突然涌现的金光重重弹开,再难靠近。
终于在最后一幅画面消失之时,如蔓才颤抖着声音哽咽道:“对不住……”
她血红的眼眶露出绝望且决绝、痛苦却坚定的神色,酸涩不已,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不……阿蔓,不要。”萧何意不断摇头,语气近乎哀求,“不要……”
他的眼中痛苦之色渐盛,脑中疼痛不堪,几乎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他双手抱头,又不断捶打着,原先清晰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可他还是意识到他的记忆不断地在发生着变化,倒退,消失,倒退……
萧何意本就无多少血色的脸上,如今更是苍白如纸。他最终昏死过去,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绝望,从而不禁令他泪流满面。
在昏死之前,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便是他宁愿死。
而在他昏死过去以后,强撑着身体的如蔓也忍不住捂着胸口,生生吐出了一口血来。那血溅到昏倒在地的萧何意的身上、脸上,更显得他残败不堪。
那金丹上的光芒越发地微弱,显得黯淡无光,最终又没入了如蔓的胸口。
修行不过一千二百年,短短一瞬便废了将近一半。
光罩最终随着金丹一同消失,天地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可周围的人却在快速消失,环境不断变化,最后变成了人迹罕至的荒野。
如蔓惨然一笑,静静地站在风和日丽的荒野之中,唇色苍白。
也许她最对不住的,是她自己。
而萧何意在昏死过去之前,也终究明白了在天牢之时,如蔓口中的忘记,和他所想的并非同一个。
可若是这样,她将会有多难过啊。
如蔓所处的荒野,位于京州城三十里外。她并未留给自己悲秋伤春的机会,尽管心中疼痛不已。她捂着胸口,一步步地往西南方的京州城走去,即使身上疲惫不堪、毫无力气,却依旧固执地用劳累去麻痹不断涌起的悲伤。
在无尽的旷野中,她显得如此渺小而羸弱,如此孤独。脚下的枯草倒下又立起,在风中摇摇欲坠,她便这么缓慢地行走着,一直走到眼前模糊、脑中昏沉。
她拖着僵硬的步伐,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从荒野走到京城,自人迹罕至之地迈向繁华似锦之处。
而太阳也渐渐西沉,待进入京州城后,便已完全天黑。过于疲惫的身体已麻木不堪,风一吹似乎便要倒下。
待如蔓反应过来时,她似乎走到了那熟悉的府邸门口,然而那围守多日的禁军已毫无踪迹,唯有几个府中守卫站在门口。似乎也可以说,那些记忆中的禁军从未来过这里。
如蔓的眼中突然清明过来,脑子也瞬间清醒,她停下脚步,望着那随风摇晃的灯笼,似乎在思考自己该去往何处。
然而她想了半天,都不曾想出更好的去处,于是便到了无人处,隐去身形,跃上了将军府高深的院墙。然而她在府中晃了半圈,却始终不曾看到那能令她心神恍惚的熟悉身影。
府中丫鬟仆从似乎多了几倍,府中摆设装饰亦精致贵重了些。她进入无数夜晚与他相拥而眠的卧室,早已没有丝毫属于她的痕迹。
床榻上仅有一个孤零零的枕头,被褥亦不是熟悉的鸳鸯被,而是绣着寒松的锦被。
不论如何寻找,也终究找不到想要的痕迹,她的一切早已被抹去,徒留伤感罢了。
她不禁抬手抚上发髻上的白玉绿兰簪子,它仍牢牢地插在发丝之中,那温润的触感提醒着她,唯有它不曾消失。
如蔓微微抿唇,走出了这个陌生的房间,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