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乾入了营帐,找了张高凳坐在萧何意的床榻前,眼神既惊喜,又愧疚。
“如苏,对不住,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赵子乾愧疚道。
萧何意不在乎地摇了摇头,沙哑道:“世子身份特殊,我……本就该保护你。”
“什么世子不世子的,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说这种话!”赵子乾有些恼意。
“那世子……就当这是兄弟之义好了。”萧何意无奈道。
赵子乾知道自己有些失了态,心中也是懊恼,他本就是来道谢的,又干嘛还要在意人家说的话他爱不爱听。
其实今日来,除却探望于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那日萧何意未说完的话,他始终挂记着。可他怎么也想不出萧何意到底是什么身份,尽管他早就猜出萧何意的身份不仅仅是林如苏这么个普通人。
可那么些年,除却觉得萧何意身手不凡,学识不错,到时一些眉目都不曾有,心中更是疑惑重重了。他本就好奇,那日萧何意又主动松了口,他如何不高兴?
萧何意也是猜到赵子乾今日前来,并不单单探望自己这么简单,那日提及身份,本就是故意的。
此时他默默看着赵子乾那变幻莫测的眼中神色,只待他何时开口。
“那日在马上你所说的话……”赵子乾正斟酌着开了口,对上萧何意的眼神,却见他瞟向了帐内一旁守着的士兵。
顿时将剩下的话尽数吞入腹中,转而冲着那几个士兵命令道:“我与林郎将有要事相商,你们先退下罢。”
“是!”那几个士兵恭敬道。
眼见着他们远离了大营,却是没等赵子乾再次开口,萧何意倒是主动提及了。
“世子可还记得,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萧家。”
“萧家?似乎听过……”赵子乾陷入了沉思。
许久,他才不确定似的震惊道:“可是忠武将军萧寒远和工部侍郎萧九若那家子?难不成……你?!”
“你想得没错,我便是萧九若之孙,萧寒远之独子,萧何意。”萧何意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然赵子乾却是久久都回不过神来:“那时我不过十二岁的光景,只在家中下人的口中听闻过此事,说当朝忠武将军萧寒远通敌叛国,与勤王勾结,满门抄斩,无一活口……我没想到,萧将军之子,竟还活着。”
“不止我活着,还有我胞妹潇儿,萧宛烟。只不过……我已寻不见她了。”萧何意神色黯然。
原来那日萧何意醉后的呓语,原是这个意思。赵子乾默默想着。
“可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赵子乾又追问,难不成此事有什么隐情?
“我们萧家,是被冤枉的。虽说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可如今我亦不想隐瞒了,信或不信,世子自有决断。我父身为忠武将军,向来忠义,当年抵御辽兵,报效家国,无人对其有微词,可便是这样一个忠臣良将,受了小人的陷害,以至于家破人亡。那日,是腊八之日……”
萧何意絮絮道来,将自个儿的身世告知了赵子乾,说起那周进如何陷害萧家,其手下又如何残忍地杀害萧府中人。而管家携着他与胞妹萧宛烟藏入暗室,这才躲过一劫,而未曾想到,逃亡之中,被周进及其手下追杀,管家殒命,胞妹萧宛烟不知所踪,而他逃到了扬州。
幸而后来遇见了如蔓,这才免受颠沛流离之苦。
“之所以告诉世子这些,是因为我相信世子的为人,以及为了来日有机会洗刷冤屈之时,能向世子讨要一份助力罢了。”
尽管这对于赵子乾而言,这些都不过是萧何意的一面之词,可是他却相信萧何意,正如同萧何意相信他一般。
更何况萧何意能将一切都坦然相告,而不是藏着掖着,也令他有些触动。他向来喜欢直爽之人,萧何意的性情正合他的胃口,且在这边关将近五年,二人的情谊已深,加上此次萧何意为他挡下箭矢,如今正愁这份人情无以为报,正巧萧何意有求,他怎舍得拒绝?
“如苏的身世,让我真是感慨万分。你放心,若日后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是赴汤蹈火,也要替你讨一个公道来!”赵子乾真诚道。
“有世子这句话,且能够相信我,如苏已经很满足了。”萧何意的心中的大石终是落地,他果真是没有看错人。
而赵子乾在同情萧何意的遭遇、痛心朝廷失去一名忠臣良将之余,又不免忿忿不平起来:“真是讽刺,那周进如今身为归德大将军,不曾想竟如此狼心狗肺,做出这般下作之事。”
归德将军。是了,如今的周进早已荣升了归德将军。若是他父亲还活着,是否也该如此意气风发呢?思及此,萧何意的眸色又黯淡了几分。
作恶多端的倒是步步高升,忠厚正义的倒是下场落魄,让人如何甘心。
可他相信,真相大白的一日终会来临,黑暗总会无处遁形,不论有多难,他亦会披巾斩棘,迎接光明。
他已不是孤身一人了,他有朋友,他还有如蔓,只要能看到黑暗中一毫的光,他都会坚持下去。
“所以说,周进之所以这么做,除却他本身不正的心思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把剑?”赵子乾瞟过萧何意身旁的那把剑,明白了关键点之一。
“是啊,都说龙渊剑是传世的宝贝,可它又如此不祥……”害得我家破人亡。萧何意有些哭笑不得。
“宝剑有什么错,错的是人心,觊觎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都明白。”
龙渊剑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宝贝,这萧何意竟又是毫不避讳便告诉他,更是让赵子乾敞开了心扉。
不过这剑虽是好宝贝,赵子乾却是一丝想法也无,他志向本就不是立多少功业,只愿当个闲云野鹤。如今从军,亦不过是见百姓苦难罢了,况且他人之物,有何好动心的。
“你放心,不论前路如何,我定会助你洗刷冤屈。”赵子乾发誓道。
“好。”萧何意心中感动。
肝胆相照,也不过如此了罢。曾经的萧何意总以为自个儿永远也不会有朋友,或许说,已经不相信兄弟之谊了。
可他遇见了赵子乾,似乎打破了他这一桎梏。赵子乾很真实,明明什么都看得透,却还什么都不说。
都说他玩世不恭,其实他最是较真。
“世子,你不怕么?”
“怕什么?”
“失败的下场。”
“小爷我怕过什么,死?死有什么好怕的,人终须一死。与其同流合污,倒不如死得清白。这么说来,我倒是有怕的东西,那便是人心的污秽,说实话我见过的肮脏污秽太多了,故而让我想逃,逃到天南地北去。
可逃有什么用,污秽的还是会污秽。所以我便也不想逃了,总该是要面对的,我就不信漫天的血水,冲刷不了这些肮脏东西,我倒想看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