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了。
人间寂凉,如深秋般清冷。亘古至今,世事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诸多忧愁,皆一念起,而一念灭。
我得到了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既然什么都没有得到,又谈何,失去呢。
天蓬蓄力,一掌劈在我的天灵盖。刹那间,灵魂剧烈震颤,仿佛肉体四分五裂,三十余年的过往,旋即碎成了风中千万粒尘埃。突然感觉无比畅快,所有感官被放大,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什么也不愿想。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阳光暖洋洋的,风儿也温柔起来。
周身轻盈,正恍惚,忽觉化身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扑扇着翅膀,晶莹剔透,曼妙多姿。而后奋力飞舞,去追寻属于自己的自由和光明。
孙之心,终于死了。
滚烫的心脏逐渐没了生息,被世俗的枷锁一寸寸勒紧,皮开肉绽,已无生还余地。
孙之心死了,那活着的,是谁呢。
这一副不堪为人的躯壳,千万人向往的不灭之身,是谁的呢。
明明不该这么结束,我的痛苦还没有人感同身受。
为什么,非的是我呢?
被黑暗吞噬的最后时刻,我如梦初醒,还尽了所有的恩情善意,于业果中涅盘重生,我想,无论是孙之心,还是顾倾城,这个世上,都不会找寻到半点踪迹了。
她们已经灰飞烟灭。
太过感情用事的人,早就该葬身苦海。
醒来时,四周安静的可怕,疲惫地撑着眼皮,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木然中,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镇定,疏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醒了。”
他伫立身前,好一会儿,我才终于看清。
六耳。
他道:“你落下悬崖,幸好那崖底有一处深池,才不至于缺胳膊少腿,不过你伤的太重了,要彻底恢复怕是不能,我已命人去花果山报信,听说美猴王上天之后许久未归,你先在此处静养,等有消息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解,抬眸定定看着他,忍着胸腔的刺痛,嗓音沙哑,暗怀不屑:“你,你送我回哪里去,美猴王是谁?”
六耳一愣,矮身坐下,一只手覆上我的额头,俨然一副医者仁心,又把一把脉,神色凝重许多,几番思量后,他道:“美猴王是你的夫君。”
我摇摇头,没有半分犹疑:“我没有夫君。不认得他。”
六耳蹙眉,语气多了分探究,缓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松香,隐约又飘来果子的清甜,难得的静谧时刻,我的心如同死水,泛不起丝毫波澜。
“不知。”
躯壳薄如蝉翼,无法承载哪怕一句话的重量。妄自沉沦于幻象,只有温热的鲜血可以救赎,血流尽了,就结束了。
为什么,还不结束。
“那你是谁?”六耳微微颔首,眉宇间含着几分温润,悠悠反问。
答:“山野农妇,无名无姓。”
他敛了眸中光彩,笑意渐退,可能对我的言行举止颇是疑惑,却见我态度冷淡,不好再说些什么,即道:“罢了,你且安心调养,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手下,我会治好你的。”
面对他的关切与无奈,我出奇的冷静,见他要走,握紧了手中锦被,道:“谢谢你的好意,谢谢你救了我。”
六耳回眸,神色带着揣度,他心思缜密,眨眼间就恢复如常,道:“孙夫人说的哪里话,你……”
“你我素不相识,肯出手相救已是天大的恩情,今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只如今我有要事在身,不宜久作叨扰,请你让我离开吧。”打断了他的客套,直接表明心意。
长长的路途,有的人注定孑然一身。任何人与我亲近,都没有好下场。
我也不想再亏欠谁了。
六耳看出我的坚决,稍作踌躇,抿一抿唇,点头道:“好。”
他向来行事利落,与我的关系也仅仅点头之交,能称得王侯,就不会在这等小事上纠结。
我是个棘手的麻烦,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他就了解。
所以他应的爽快。
我走的也洒脱。
原来一个人了无挂念,是可以活得如此放纵酣畅。
好久,好久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喝一场了。
白骨夫人陪我走了最后一遭。
也许是六耳授意,也许是她念及与我当初一点点的姐妹情谊,固然这点情谊微不足道,她还是为我折柳相送。
我说:“还会再见的,但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不懂。
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哈哈笑着:“我醉了,这次是真的醉了。”
靠在她胸前,痴痴看着她优美的下颌线,握住白骨细嫩的柔荑,深深嗅了一嗅,心底突然生出无尽哀伤,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紧紧抱着她,反复确认:“你会记得我吗?会记得我吗?哪怕过了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你还会记得我吗?”
不等白骨回答,兀自摇头:“不,忘了最好。忘记了,你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原本你们就不会认识我,又怎么能记住我。”
我们要尽早地告别,如此,才不会像今日这般狼狈。
记不清后来的事了,唯一能勉强想起的,是嘴里的咸。
是谁哭了。
除了我,还有谁哭了。
七七八八,平生的一些事,一星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终于,隐匿人潮之中。
古人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我深以为然,并兢兢业业。
我的足迹遍布四大部洲,所到之处,民不聊生。
不明白他们怕我什么,是怕我手上沾染的无数条人命,还是一语成谶的神机妙算。
可我从南杀到北,杀的都是罪大恶极之辈。
我说你会三更死,阎王就不会留你到五更,这说明,我效率快啊。
讲实话,办实事,有错吗?
有人恨我恨得咬牙切齿,也有人爱我爱的死去活来。
恨我的,是恨我断了他们的财与路,绝了他们的户。爱我的,是爱我为他们铲除异己,给他们铺平了路。
太乱了,太烦了,所以他们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