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早,云幕匆匆而来,将我从笼子里拖出,命人扛在肩上,穿过层层走廊与道道宫墙,来到一处偏僻清静的小院。
她倒是像个女子一样,学会去体贴别人了。
云幕将军亲自动手,帮我褪去衣物,烧了热水擦洗身体,小心翼翼剪去已经和伤口脓水牢牢粘在一起的里衣,接着上药,缠绕纱布,再换一身干净的中衣裙,最后掖好被子,命令我好好养伤。
整个过程我一声不吭,她要走的时候,仍是不太放心,知道对我说什么都没有用,遂再三叮嘱自己手下:“一定要看好她,若是有个闪失,就提头来见吧。”
我轻轻的歪头,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默默勾起了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们的计划是什么,我十分清楚。从现在开始,绝不会反抗。
云幕将军的妙药效用极佳,敷上后伤口冰凉,立即便不疼了。两天后,周身大大小小的伤皆已愈合。
第三天,我百无聊赖,背靠着松软的红色牡丹枕,正望着窗外一树繁花神游天外时,六耳来了。
他一来,外面的眼线都没了声息。
是我先开的口,头也没回,双手交叠握在一起,看着窗外,语气不轻不重,问他:“你相信因果循环吗?”
问完,方回眸,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补充一句问候:“六耳大王。”
这一声“大王”无疑激起了他心头一阵涟漪,六耳眸色瞬间一暗,神情凝重,定定的盯着我,四目相对,他原地滞留片刻:“你都知道。”
“嗯。”
六耳着实不太自然,踱了两步,已经没办法再继续隐藏。就像前几日,我被泼了一脸的凉水,不得不睁开眼睛,必须面对现实一样,他也终究现出了自己原形。
他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笑的假意惺惺:“若不被说破,你打算伪装到什么时候?”
六耳向前走近,眸中泛起片刻的微小波澜,俄而恢复往日镇定,嘴硬道:“孙夫人打算兴师问罪么?我生而为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含笑微微垂眸,摇头道:“是我自己命该如此,谁也不怨。”
他一时怔然,半信半疑,沉默的间隙,我阖上眼睛,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轻轻启唇,问他:“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他刚要冠冕堂皇的开口,我有意的补充一句:“孙悟空你大可不必顾虑。”
六耳再次凝噎。
他不说话,我略一思索,掀开锦被一角,莹白的双足搭进一双千层底的粉色绣花鞋,拖着毫不爱怜的自己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安静的走到他面前。
停住后,闻见了他衣服上似有若无的槐花香气,不由一阵恍然,抿抿唇,道:“你救我,无非是因为不想得罪孙悟空,是吗?”
六耳不置可否,面上的神色已说明一切。
“如果我是最适合作剑灵的那个人,你还会担心得罪他吗?”
他深邃的瞳孔忽然一下收紧,慎之又慎,问:“孙夫人……此话怎讲?”
“你要铸的,不是一把普通的宝剑。女者为阴,怨气生灵,这般铸剑之术,至阴至纯,至善至恶,且不论如此邪物一旦出世,会造成多少生灵涂炭,单是剑的主人,稍有差池,都将性命不保。该如何避免,大王非常聪明,早已经想到控制剑灵,可剑灵难得,那些困在笼中的女子,在一次次你死我活的厮杀中险胜,怨力越强,越能够为你所用。但是,不知你有没有想过,往往最为邪祟的神器,最是挑剔。你如何保证,你万里挑一选出来的,你认为最合适的剑灵,就真的是最合适的呢?”
“依你之言,我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那你又如何断定,你可以作剑灵。”思忖少顷,他神情认真起来,看着我,静默等待答案。
“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得以暴制暴。”
没有任何宝物,能够与我的龙吻相提并论。
是我的,也是他的。
“你作剑灵,是要生祭,会死的。”
“肉身虽死,魂灵不灭。以你的剑作为我新的躯壳,不亏。”
六耳蹙起眉头,神情几分复杂,他应该是在揣测我的用意,略略思索之后仍是不解,问:“你这么做,为了什么?”
一下子将我问了住。
他道:“你恐不知,美猴王近日找你都快找疯了。”
我轻轻一笑,事不关己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在哪里。”
“你还是希望我去作剑灵吧?”
六耳躲避的挪开目光,侧过身子:“你多虑了。”
释然的放下一切戒备,摊开手,咧嘴笑了笑,道:“总之是你救了我,就当是报答吧。我生平不喜欠别人什么,你想要什么,尽可以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得到。”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六耳十分的客套,对我几分疏离,猜不透他到底在琢磨着什么,默默叹了口气,问:“那你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他回:“来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
我想也没想,漫不经心的伸出手腕,道:“要么你再把把脉,看我是否已经好全了。”
六耳一怔,目光落在我伸出去的细嫩的手上,颇是意外,他垂下眸子,语气镇定自然:“那倒不必,你今日面色红润,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我点点头,拂落宽袖,故意道:“既然你不需要我,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六耳犹豫一下,动动唇:“你伤虽好,还得再多休息几日,等三两天,我会送你去美猴王那处。”
神思一滞,平静的看了眼六耳,不明白为什么他非得认为,我理所当然要回到孙悟空身边,勾起一抹无关痛痒的笑:“你让我走就可以了,孙悟空你不必管,该回去我自会回去。”
他道:“你孤身一人,手无寸铁。若是遇到危险,我怎么跟他交代?”
觉得实在荒唐之极,伸出自己一只右手,端详着,凑到他面前:“你看到上面的血了吗?”呵呵一笑,笑容极其诡谲,声音也压的极低,充斥着某种欲望与兴奋,缓缓启唇:“不是我的。”
六耳一皱眉,微顿后忽的转身。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或是觉得我过于刚愎自用,所以告别的话都不肯多说。
没有任何举动,立在原地,看着他朝门口走去,离去时住步,仅留下一句:“我让他来接你。”立即消失于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