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到处都是鲜血。
云予微不知道自己到底站在哪个角落里,只看得见宫人尖叫着四散奔逃,却逃不过闪闪发亮的刀刃。
漫天的雪花,铺天盖地的喊杀声,银亮的刀刃,腥热的鲜血……
以及那个摇摇欲坠、却最终还是看向她的人……
“不要!”
云予微猛然睁开眼睛,一时之间,竟是没能从那个血腥残忍的世界里及时抽出情绪来。
数九寒冬,外面滴水成冰。
她睡的这个小房间里,是万万不可能烧一整晚的炭的,虽然早上云岚会早早地来给她重新拢上炭火,但毕竟不是什么上好的炭,彻底暖起来还需要时间。
她在噩梦中醒来得太早,外面的天都还只是微微亮,云岚也还没有来为她添新炭。
房间内的空气,还是凉丝丝的。
可她在这样的天气里,却是出了一身冷汗,连贴身的寝衣都要被浸湿了。
她撑起身体,缓缓地坐了起来。
这个动作,让冷空气趁虚而入,被冷汗浸透的寝衣愈加冰冷了起来。
她伸手将锦被拢在了身上,心里却是越来越浓重的不安。
“姐姐?”
不多时,蹑手蹑脚前来给云予微添炭的云岚一进房间,却是惊觉,有孕后一向嗜睡的云予微竟是没有在熟睡,反而一反常态,已经披衣坐了起来。
她一头柔亮的青丝如瀑一般散落在她身后,一张没有任何妆容的素淡的脸,带着些罕见的苍白脆弱。
云岚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也不顾簸箕中的炭,直直地奔了过去:“姐姐,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云予微回过神来,见他这般着急忙慌的样子,温声道:“没什么事,做了噩梦睡不着而已。你别毛毛躁躁的,那炭不便宜,别浪费了。”
云岚凑近看了一下她的面色,见她并没有说假话,这才老老实实地退回去,重新用火钳将炭给拢好,这才坐到云予微的床边,柔声道:“不是都说,梦都是反的么?”
云予微看他这认真的样子,于是微微地笑着点了点头:“是。”
云予微会做什么噩梦?
以至于她会这样神色不宁?
肯定不会是有关他的,他就在云予微身边,若是梦见了他有什么不测,云予微恐怕不会坐在这里,只会直接出现在他的床边。
这世间,还能让云予微如此牵挂的,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了。
“姐姐梦见他们了?”云岚并没有特别指出是谁,反而直接用了一个笼统的替代词。
云予微面露迟疑,眼皮微微地跳了跳,她有些茫然地看向云岚,似乎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梦里:“我梦见安南王反了。”
那曾经是宁昭最大的心病。
安南王反了。
这句话在云岚的心尖上颤了颤,他自是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味是什么。
“安南王若是当真反了,”云岚沉默片刻,只觉得这些话说得十分艰难,“这未必不是宁昭要的结果。”
宁昭这么隐忍,难道是为了在后世史书上留下一个懦弱名声?
自然不是。
他是在纵容。
若是安南王当真反了,除了他自己狼子野心,其中也必然有宁昭的一份力。
云予微闻言,也并没有任何诧异。
云岚聪明,她一向知道。
“太过凶险了。”云予微回忆起梦里的一切,只觉得太过真实,宫中那一条条鲜活又熟悉的生命,就那么被摧毁在她面前。
云岚却是微微地笑了笑,轻叹道:“姐姐,有些事是必然的。”
安南王自负劳劳苦功高,自然看不上宁昭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坐高位;他野心勃勃,手中又执掌重兵,以他之想,那至尊之位,如何不能换他来坐一坐?
安南王早有异心,不过一直等着一个时机。
若非当初宁昭登基之时,他远在东南,无法及时赶到京城,宁昭能不能顺利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未可知。
而宁昭这个年轻的帝王,如何能容忍安南王这般野心的人对他虎视眈眈?
安南王会反,那是迟早的事。
他们之间,必有一战。
既然有一战,那就必会有输赢。
争斗的结果总有一方是笑的,但争斗的过程,却是浸满了无数人的血泪。
“姐姐,何必忧心这些?”云岚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们配不上姐姐这般耗费心力地担忧他们。”
云予微知道他的性情,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姐姐,”云岚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声音中有一点点的颤抖,“姐姐,我是从安南王府脱身找到姐姐的。”
云予微点了点头。
“在脱身之前,我曾同杨迎秋一起去过留仙苑。”云岚淡声道,“虽然从安南王府出门时,没有露出任何行迹;但到了留仙苑,验了身份牌,还是有不少人能认出我来的。”
云予微仍是没有做声。
“姐姐,”他低声道,“他若是真心想要找到你,就不该放过任何机会。我失踪多日突然出现,还是跟杨迎秋一起出现,若是宁昭果然有心,我脱身后第一个见到的应该是他才对。”
归根结底,宁昭不够用心罢了。
当初云予微失踪,是秦云铮先找到她的。
她被藏匿在秦家的别院里,方法真的就那么高妙吗?
能躲得过黑影卫的追踪吗?
卓水清以身相替的戏码,恐怕连秦夫人都未必相信,就能骗得过宁昭吗?
这当中,处处都透着诡异。
“宫里已经有另外一个‘良贵妃’了,他暂时不需要姐姐出现,所以,甘心放任姐姐在外面。”云岚道。
云予微终于抬起头,望着云岚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她伸手为云岚拂了拂额前的发,轻叹道:“姐姐的云岚,什么时候,这般洞悉人心了呢?”
她没有多说什么,眼睛望着云岚,满满的却都是细密的心疼。
就像一根根小小的针,狠狠地在云岚的心上戳了一下。
细细密密的疼。
什么时候呢?
大约是只有他自己孤独地守在京城的那个云府的时候吧。
“那当然是,”可是他却只是笑着对云予微道:“我天资聪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