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地晚了,但临天镇依旧热闹。
大绥没有宵禁,越是富庶的地方,夜晚越是精彩,而临天镇也不例外。
大约是因为养蚕缫丝之地,临水镇在外的小吃摊大都少用明火,再普通的店门头也有个质地上好的幌子,各色各式,一眼望去,皆是锦绣富贵。
从前在青崖镇,卓水秀能去逛集市的机会屈指可数;现在乍一来到临天镇,更是被这锦绣之地给迷了眼,这也看,那也想尝。
因着卓水秀年纪小,嘴巴又甜,这半条街下来,她手中的小吃已经塞不下了,偏偏柳婆子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小孩子吃东西,于是拎了满手,满眼慈爱地看着她要这要那。
倒是卓水清不好意思起来——她现在所有的一切,皆是秦家所赠;没道理连出来逛个集市,还要逮着秦家薅,卓水秀不懂事,但她的脸上却是有些火辣。
“看你天天这样馋,站又没站相,吃又没吃相,以后可有哪个人家敢要你?”卓水清忍不住地念叨。
卓水秀却是毫不在意,大大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笑嘻嘻道:“我何必要别人要我?仙女姐姐说了,我或者把医术学好了,或者学透了别的技艺,便是已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有没有人要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还不乐意让他们要呢!”
“胡说什么?”卓水清的心猛然一跳,顿时板起了脸,“少夫人还在这呢,你就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才没有胡说八道!”卓水秀十分委屈地看向云予微,想要找人撑腰。
云予微果然不令她失望,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不错,确实如此,你学得很好。”
“少夫人!”卓水清不可置信地看着云予微,她没想到,云予微竟是真的敢当面承认这些话是她教的。
“人要有一门技艺,才能活得自由。”云予微淡淡道。
卓水秀一边咽下口中的芙蓉糕,一边忙不迭地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卓水清几乎要气晕了过去。
“既然如此,少夫人又为何要嫁给秦公子?”卓水清冷声问道。
柳婆子一听这话不对,正想反驳,却被云予微抬手制止。
“我嫁给他,自然是因为他值得嫁,而并不是因为如果不嫁给他,我便无处可归。”云予微直视了卓水清的愤怒眼眸,心平气和。
回想到云予微当初在河滩之上生死不知的样子,卓水清露出了一个连她都未曾察觉的轻蔑冷笑:“少夫人不记得过往,恐怕少夫人没有自己说的那样光明磊落、精明能干。”
“你现在住的房子,是秦家的别院;你的吃穿用度,都是秦家所出;你现在肚子里怀的,也是秦家的骨肉。”卓水清语气中的幽怨简直抑制不住,“你现在的所有,都是靠着秦家,你有什么资格在小妹面前说什么安身立命?!”
“姐姐!”卓水秀终于咽下了口中的糕点,十分不满地冲卓水清道,“那也是仙女姐姐值得,才有现在的这些!”
卓水清心中一片酸涩,她看着卓水秀,仿佛在看着一只误入歧途的羔羊;而她作为姐姐,势必要将她拉回正途!
“如果少夫人现在是孑然一身却不至于潦倒穷困,再同我家小妹说这些大道理,才不会显得那么惹人发笑!”卓水清狠狠道。
“卓姑娘!”柳婆子终究是听不下去了,“慎言!”
“同少夫人教我小妹的那些话相比,我现在说的话已经算是谨慎又谨慎了!”卓水清却毫不让步。
“少夫人那些大道理,还是留着教你肚子里的孩子吧,我家小妹出身寒薄资质愚钝,学不了少夫人这等高论!”卓水清说着,便要拉起卓水秀离开,“从明天以后,我家小妹不劳少夫人再费心教导!”
“我不!”卓水秀顿时挣扎了起来。
卓水清哪里会由着她的性子来,她从前又是时常做农活的,力气不小,当即便扭了卓水秀的胳膊,便要将人给带走。
“卓姑娘。”云予微皱着眉唤住了卓水清,“你放开小妹。”
“怎么,”卓水清冷笑道,“这是我的妹妹,少夫人还想跟我抢人吗?”
“你弄疼她了。”云予微道。
卓水清愣了了一下,而后被她扭住胳膊的卓水秀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你现在还真的学会顺杆子爬的功夫了!”卓水清气急,却丝毫没注意到,她方才一怒之下,手下力道没有分寸,卓水秀的左臂已是以一个奇怪的扭曲状态扭在了她的手里。
“松手!”云予微敏锐地看出了不对,直接上前,“你弄伤她了!”
柳婆子紧跟上前,一把制住了卓水清。
“你们要抢人?!”卓水清扯了嗓子便要喊,“救命啊,抢人了!”
只是话音未落,便消失在了柳婆子的手心里。
而后卓水清睁大了眼睛,看着云予微捧着卓水秀的手臂,一边观察着,一边温声细语地安抚着卓水秀;而卓水秀方才受了惊吓和委屈,再加上手臂的疼,竟是哭得喘不上气来。
“一会儿去给你买新衣好不好?”云予微温柔道。
“真的吗?”卓水秀的哭声停顿了一下。
云予微点了点头,卓水秀于是破涕为笑。
卓水清正在心中暗骂卓水秀好收买,便见云予微手下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将卓水秀的手臂给扭了回去。
“咔吧。”
骨头复位的声音虽轻,却是落在了在场的四人耳中。
卓水清不明所以,几乎要挣脱柳婆子跟云予微拼命;云予微却对她视若无睹,反而引着卓水秀轻轻动了动小臂:“不疼了吧?”
“真的不疼了!”卓水秀愣了一下,而后挥着小臂,几乎要蹦起来。
“可不能乱动了。”云予微笑着阻止了她,这才将目光重新移到了卓水清身上,“卓姑娘,小妹的这条手臂,从前就受过伤吧?”
终于从柳婆子的钳制中恢复了自由的卓水清,愣愣地望着云予微点了点头。
“她这只手臂要更脆弱些,以后还是多加小心些吧。”云予微道,“若是经常如此错位,以后更加难好,受罪的都是小妹。”
卓水清愣愣地抱住卓水秀,满心反驳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