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夜冀秋带着他的药徒,还有刚来的无心,一起去夜挽苎的殿宇给她医治。
殿宇门口,两位守门的侍者将新来的夜无心拦住,不让她进去。
夜冀秋与她们解释,“这是我徒弟。”
两位侍者不为所动,坚决阻挠。长老吩咐过,神女的狼狈模样越少人看到越好。所以在没收到命令之前,她们断不敢冒着可能损毁神女殿形象的风险放人进去。
“秋医师,请吧!让你的徒儿在此等候片刻不会有事。”
无心冲他们点头,“无碍。”
她过来就是探探神女殿的布局,可不是为了给夜挽苎治疗。因而被拒之门外,她也全然不在意。
夜冀秋见小殿下被冷待也依旧淡然自若,心中欣慰,“那你注意安全。”
两人进入殿中,无心转身走到旁边树下候着。
她知道夜冀秋不会花太多时间在里面。正好趁这空隙听听四周的声音。
她抱着双臂,倚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神识还未扩散出去,首先入耳的就是边上两个侍者对她的姿态评头论足。什么姿态不雅脸皮厚……
她只觉得聒噪极了,侧首冷睨了二人一眼。无形的寒芒扎入二人识海,两人神识痛出一身冷汗,哆嗦着咬紧发白的唇瓣,不敢再胡乱嚼舌。
她回头,不经意间对上一双清冽寒眸。
那人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琥珀色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这边。
她阖上眼眸,继续闭目养神。
神识如同日光,无声无息地洒向神女殿的各处。
偌大的宫殿呈现在她的神识里,那些明里的侍者护卫,暗里涌动的防线,尽数落入其中。各种各样的声音,也争先入耳……
就是,那个冷青霜应是没有住在这座奢华的宫殿中,没见着她的痕迹……
日光在晃晃悠悠的树枝间微移,约摸过了一炷香时光。
殿门内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步伐显得有些急促。
无心睁眼时,恰好碰上夜冀秋和煦的笑容,药徒连舟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也礼貌颔首。
“走吧!”
“嗯。”
从他们一出来,就有道神识悄然落在他们身上。
无心顺藤摸瓜,瞬息即知,暗中监视的是神女殿的大长老。
三人没有多言,安静往回院子的方向走去。
闻着夜冀秋身上不太好闻的味道,无心大抵知晓他应是用了十多种罕见的蛇虫鼠蚁和几种不常见的普通药材,将重伤的神女好好腌制了一番。也不知那位是醒着的,还是昏着的。
路过那个小亭子时,里面的人依旧端坐。
夜冀秋与他相视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无心没有理会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走到十米开外,依旧还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
她拧了拧眉,细思是否见过此人。
身后传来侍者匆忙的呼唤声。
“司徒医师,不好啦!”
“何事如此慌张?”
“琴栾殿使身受重伤,请您过去救治。”
“发生了何事?琴栾不是去了域西分殿吗?”
“我等不太清楚,只听说是魔尊亲自上门,捣毁了域西分殿。”
“殿主不是带人去魔域讨伐吗?魔尊怎么有空分身……”
声音渐渐远去,她抬头望向西边的天际。
所以,他那日所说的路过,应该就是去捣毁神女分殿的路上。
冷青霜为何上魔域讨伐?以何名义?……
因着有一双眼睛时时盯着,大家说什么都不太方便。于是回去之后,便各自回屋休息。
到了房中,无心拿出一张替身符注入灵力,又从空间莲塘里取了一截莲藕,将灵符贴了上去。
莲藕瞬间幻化成她此刻的模样,她分了道神识覆了上去,藕人呆滞的目光立即有了神采。
藕人按着她的心意盘坐修炼。
她又在周边布上防御阵和幻阵,这才安心进去空间里。
那些幽石已在白子金日夜不休的劳动之下,完成了刻录。
无心满意地看着流转的神阵,光是看着上面的阵纹就能感觉到其中威力不同寻常。
有这些在,紫云宗的安全就放心了,任凭冷青霜如何发疯,也是撼动不了这么多个神阵重合的威力。
本来想着直接打包好东西,传送回去就可以了。但是看上面的力量,只怕以花问月现在的实力还难以掌控。
“白子金,你现在还可以独立出门吗?”
要是可以,就让他去办。
可惜了,他说,“暂时不行,不过快了。”
“什么意思?”
白子金虚幻的脸上笑容欠欠,“我在阵法里藏了些暗手,若是有人攻击阵法,那落在神阵上的攻击力量,我都可以将之吸收。等我攒够力量,凝出实体后,便可如同之前一样。”
无心看了眼安静修炼的藕人,心想,只要速去速回,便可神不知鬼不觉。
她在幻阵中启动了传送符,片刻后,人就来到了紫云山脉。
没有与人打招呼,把幽石盘一股脑倒了出来,就准备大干一场。
当然,干活的那个,还是白子金。
她祭出神阵,然后自己便安静站一旁躲懒,瞧着神印将一个个阵法复杂地联合在一起,笼罩住整条紫云山脉,以及附近属于紫云宗的地界。
金色的光芒时不时划过紫云宗上方,引得好些人驻足好奇。
嗯,那个好不容易闲下来喝点小酒的花问月,惊得一下子弹飞到最高的那处山峰,也正是无心所在的位置。
“小祖宗,怎么是你?”
“来办点事情。”
花问月望着前方不断变幻的阵法,目露欣喜,好奇问道,“这是什么阵法?”
“护宗大阵。”
花问月嘴角微抽,答了跟没答一样。
无心没空和他多说,白子金虽快,但她想要更快,精神力源源不绝地注入神印之中。
九道神阵相错交合,细眼望去,巨阵之下,又有九九八十一个小阵,小型神阵。
阵成之时,灿若烈阳的光芒撕裂了紫云宗的上空。
大风卷过,枯叶打着旋儿落地,却被浓郁的仙灵气息,泡得回青了三分。
山内各处修炼的弟子们,全都喜不自胜,这浓浓的灵气,便是睡觉也能提升实力了。
那些幽石刻录的阵盘融合在一起,被白子金捏成了一枚灰扑扑的玉简,丢给了花问月。
“用好大阵,守好宗门。”
“是。”
“对了,谨防神女殿报复,近日还是将门内弟子先拘在山上修炼,等尘埃落地后再开山门。”
她说着,随手给他两道储物灵符,里面存着大量的灵果灵菜,还有大量灵米。
“明白,宗主自己注意安全。”
无心眉梢一挑,摆了摆手,“花宗主,我走了。”
……
回到屋中,她收起藕人,撤了幻阵。盘坐榻上时,还可以觉察到徘徊在外面的那道神识。
之后两日,无心依旧会随夜冀秋过去给夜挽苎治疗,只不过每回都被拒在门外。
每次站在门外等候时,那人都会准时出现在亭子里,明目张胆地望着她。
三日了,这个司徒药师可真是一个不错的钓鱼者。
第四日的午后,天空飘起了细雨,等了半炷香后,无心百无聊赖地走进亭子。
那人依然端坐在亭内,身后的阴雨衬得他,光风霁月,温润如玉。
他倒了一杯茶给她,“请。”
她没有应话,接过茶,便喝了。
他再斟茶,她也只喝茶,不说话。
僵持了许久,司徒药师先开了口,“阁下觉得这茶如何?”
无心转动了下手中茶杯,“司徒药师很有耐心。”
“多谢谬赞。”
“可我不太喜欢含蓄。”无心放下茶杯,作势要走。
“阁下请留步。”
无心好整以暇看他要道出什么惊天大事。
“在下司徒靖。”他礼貌一揖,当是正式相识。
“司徒药师,有话直说。”
“阁下可知万妖界?”
无心转杯子的动作一顿,“知道。”
她清晰的看到,对面的琥珀眸上闪过一抹喜色,与之前的礼貌疏离,甚是不同。
“舍妹前些年在万妖界做客,可是三年多以前界域突然封闭,自此万妖界便与世隔绝,我想尽办法都联系不上她,甚是担忧。”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错不错地盯着无心的脸,企图从她脸上读到些细微变化,可是,似乎没有看出什么不同。
她只是微讶一下,常人听见万妖界的事情,微讶一下也属实正常。
无心确实想到一人,在龙族做客的司徒萱。但是,当日大战之后就没有关注过她,并不知道那姑娘现在的情况。
“你为何找我?”无心不解,难道自己身上遗漏了妖界的气息?
他斟酌了一下,实话实说,“我阿爷会点卜算之术,我幼时跟着学了点微末算法。那日你来神女殿时,卦象告知贵人已至。接连三日都是如此。”
算得这般准?无心忽然来了兴致,好奇问他,“窥探天机不会折寿吗?连续三日,你不怕死?”
“所以阁下承认卦象乃天机,是有办法帮我寻回妹妹吗?”
无心不置可否,等他平复激动后,说道,“据我所知,你爷爷司徒墵只通医理,并不会卜算。”
司徒靖怔住,没料到眼前之人对司徒家的事情如此了解。
无心淡笑,与神女殿相关的家族势力,自然都详查了一遍。
司徒靖默了默,他深知对面的女子不是好糊弄的,据实说出了心底的秘密,“我与妹妹是司徒夫人收养的孩子,我说的阿爷是我们的亲爷。”
“原来如此。”
“阁下若能帮忙寻回妹妹,我可以助你们邪医门众人安然离开这里。”
“这个倒是不必,大家暂时还不太想走。”
司徒靖又愣住了,她这话说得也太明显了,不想走而不是走不了。
“难道阁下是想揭露那些医师最后的去向?”
无心看着他,竟然觉得他下一句就要说出背主的话来。
“只要阁下愿意出手,我可以将我所知道的神女殿的秘密,全都据实以告。”
无心忽然笑了,“司徒药师算盘打得都要崩我脸上了。”
司徒靖面色沉了沉,有些不悦,“阁下何以如此说,我是诚心实意的,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只要能够寻回她,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吗?”无心复问,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司徒靖,我怎么觉得你是借着帮你寻妹妹的由头,来借刀背主呢?”
司徒靖脸色铁青,嗫嚅了许久都张不开口。他平日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因着医术不凡,在神女殿地位也不低,一贯都是别人捧着他顺着他。猛地被人这么犀利地呛声,都不知如何还嘴了。
他忽然想到另一卦,琥珀色的眼眸深了深,或许说的就是眼前之人。
“我和妹妹是石涧村的幸存者。”
听到石涧村,无心抬手打了个诀,覆盖住两人,没有完全隔绝,但也让暗中之人听不清具体声音。
“阿爷说,夜神殿于我们有救命之恩,应当终生铭记。”
“那年石涧村一万多的人,全都染上毒疫。许多宗门弟子前来救援,但都有来无回。毒疫太过凶猛了,没有灵力的人还有一些时日可以苟延残喘,但是身负灵力的仙者染上,不出三日就尸骨无存。
石涧村变成了毒疫村,再也没有仙者愿意来救援。直到夜神殿出手了,夜神夫妇二人亲自来到我们村里。
全都在灰暗中等死的我们知道,生的希望来了,夜氏医脉名满天下,只要夜神出手,冥府的判官都得蜷着回去。
夜神他们不负众望,几日之后,我们全村人都健康地活了下来。村里人感恩戴德,想要酬谢他们,但是他们什么也没要,反而看到大家被毒疫耽误了生计,留下许多食物给大家。
他们走后不久,我阿爷在一个夜里,慌慌张张地拉着我和妹妹往隔壁村跑,把我们藏好后,他回家了。
我站在隔壁村的山林间看到,深夜里村里灯火通明,那一夜燃烧的火把比我见过的蚂蚁都多。我自小视力便极好,看得清楚,举着火把的黑衣人将村里的人全都丢进盛满墨汁的大缸中,活活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