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太后睡了午觉起来,坐在梳妆台前。
两个宫人为她梳了一个高发髻,在发中间插了一朵红色的牡丹绢花。
围着这一朵绢花,发上插着金凤钗、玉花钿。
“太重了。”太后觉得脖子沉。
文嬷嬷笑道:“娘娘忍忍,就这两天。”
太后叹气,“唉,要是不去才好。”
“恐怕陛下会生气。”
“也是。”
太后强忍不适,由着宫人往她的脸上涂脂抹粉。
她觉得自己不能让儿子开心,尽量去做到让儿子不生气。
娴春在屋内看着太后换上了宫装后,像换了一个人。
之前的太后不施脂粉,衣着朴素,显得人老气横秋。
化妆后换上新衣的太后让人眼前一亮,鹅蛋圆脸,一双丹凤眼,还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美貌。
宫人们离开后,娴春在太后脚边跪坐着,夸道:“娘娘这样打扮又精神又美丽。”
“人老了,哪还美?”太后笑呵呵道。
娴春道,“人老了另是一样有韵味的美。”
太后喜欢同娴春说话,让她感觉轻松自在。
她叹气,“我是真不想去参加宫宴,那些人阴阳怪气,心中有百十个心眼。”
太后在殿内对自己的宫人说话,就是这样‘你呀我的’自在地说话,也没有人敢取笑她。
她要不是怕儿子不高兴,早带着宫人们在殿内的空地上挖地种菜。
娴春悄声道:“娘娘,您是太后,是陛下的生母,那些人要是敢来冒犯您,您直接甩脸,或者训斥她们不孝。”
“那样做的话,恐会让皇上不高兴。”太后所有的忍辱负重都是为了儿子。
“不会。”
“真的吗?”太后问,“为什么?”
“娘娘,打个比方,下官要是去欺负殿下,你会不会生气?”
“会。”太后实诚地点头。
娴春笑道:“要是殿下反过来抽下官一巴掌,您会不会感到开心?”
太后笑道:“会!”
“但,要是殿下被下官所欺,他忍着不还击,娘娘会怎么想?”
太后若有所思地道:“我明白了。”
那样的话,她会觉得景楼太软弱窝囊,她会很生气。
文嬷嬷见林娴春几句话就说服了太后,这是她多年来一直办不到的事,心中又是惊叹又有佩服。
文嬷嬷提出,“娘娘,今晚由老奴带着林姑娘一起陪您去参加宫宴怎么样?”
太后摇头,“不要。”
“老奴知道了。”
太后轻声道:“万一带她去召人妒忌,就是害了她。”
文嬷嬷笑了,“还是太后娘娘想得周到,老奴没想到这些。”
太后摇了摇头,她一直在深宫内挣扎求生,见识了太多阴暗的人性。
皇上派了龙撵车,来将太后接到前殿参加宫宴,同去的有文嬷嬷和几个大宫女近身伺候。
掌事公公带了几个小公公也一同前去,他们负责听令跑外差。
因为这一天是除夕,不当值的宫人都在住所围成一团吃喝小赌,在这一天是被允许的。
有的宫人不当值,在宫人的住所,借这一天寻亲防友。
同林娴春交好的表妹何听雨来了慈宁宫,站在永康左门等候。
林娴春听宫人来请,匆匆往外走,寒冬腊月,天又快黑了,她怕听雨表妹冻着了。
在廊道上,她遇到齐景楼走来,施了一礼,“殿下。”
“我正来寻你。”景楼笑道,“晚宴一块吃涮羊肉锅子。”
“好呀。”娴春笑道,“我现在去外面见个朋友,晚会过来。”
“行。”景楼目送她离开。
得了殿下的示意,小猴子追上前来,“等等,小猴子陪您前去。”
景楼是担心,天快黑了,万一娴春不小心滑倒。
“好呀。”娴春笑着点头,“你在侧门等我。”
林娴春出了慈宁宫的侧门,看到在寒风中跺脚的表妹,扑上前去接着她的手捂着,关心地问:“听雨,害你久等了,很冷吧。”
“我穿得厚,还不是很冷。”听雨将手上的包裹递给娴春,道,“这是我娘给你做的内衣和鞋袜。她全知道了,说今年回一趟东山。”
“谢谢姨母,谢谢表妹。”娴春十分感动,将包裹紧抱在怀里。
听雨长话短说:“知道您得太后看重升了品级,我为表姐开心。我们在宫里好好干,谁做好了,就照顾另一人。”
“好的,表妹。”
“快回去,外面太冷了。”娴春催促道,又塞了一个红包在听雨手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听雨挥挥手,转身离开。
听雨拿着红包笑了,她没想到,离开了家,来了宫里,还有人给她红包,这让她在心中不再感觉孤单。
娴春双手抱着包裹,站在侧门目送听雨离开。
这时走来一队巡视的禁卫军,他们身着厚重的铠甲,腰佩横刀,整齐地走在皇宫的夹道中。
走在队伍中间的一位禁军,看见慈宁宫的微音左侧门前,站着一位宫女,她一袭红色宫装,下着拖地朱红色梅花百折长裙。
待他走近一看,宫女如六月池中盛开的一枝荷花。
她的鹅蛋脸白中透红,弯长的细眉,浓淡相宜,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水光莹莹。
袅娜身姿亭亭玉立,樱桃红唇含笑带羞,百媚生艳,万种风情。
卢方敬对这名宫女一见生情,他的心如鼓击,口干舌燥。有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呐喊:我要她,我要她!
他一对半节的淡眉下,一双小眼闪烁着狂热的光亮。
林娴春目送听雨的背影消失,见走过来一队禁军,她扭身进了侧门。
在宫内,林娴春最不愿意见到禁军。
她记得前世,卢方敬在皇宫的禁军做了几年,同她成亲后,才被林娴春的父亲,安排去做了七品文官。
今生,她再也不想见到姓卢的。
当然,仇,她不会忘记报。
小猴子在里面冷得直跳脚,“林女官,快走,外面好冷。”他机灵,在外都是这般称林娴春。
“好。”娴春笑道。
娴春见守侧门的宫人穿着厚厚的棉服,鼻子冻得像红萝卜,嘴里不停哈着气。
这是一年最冷的日子。
娴春加快了脚步,跟在小猴子身后走进了内院。
在廊道上,娴春遇上当值的初晓提着一个红漆大食盒。
初晓往前殿送瓜果,供太后宫宴结束后食用,或者散给身边的宫人。
“姐姐。”娴春拿出了一个红包塞进她的手,“新年吉祥。”
初晓接过红包,欢笑道:“谢谢妹妹,谢谢快乐。”
等初晓离开后,小猴子着急地悄声说:“恩人,您这般大手大脚可不行,不存下银子,以后出宫了怎么办?您的年俸不高,可不能见人就给红包。”
娴春扑哧笑了,“好。”
在同景楼一共吃锅子时,娴春双手送上一个红包,“殿下,新年大吉,事事如意。”
“谢谢,活了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过年红包。”齐景楼很开心,将红包贴身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