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娴春在慈宁宫安静的抄经,她除了下值后回到住所,与初晓偶尔串串门,说几句话,同其他人都不相熟。
宫人之间遇上,互施一礼。
遇见品级高的宫人,低品级的宫人会先施礼,道一声,“见过大人。”
在慈宁宫里住下伺候的宫人,基本上都有品级,像初晓是八品女官。
慈守宫里,掌事文嬷嬷和管事太监乌公公为一品。
林娴春在屋子抄经书时,那位曾见过一面的瘦猴子小公公,每天都会探头看她一下。
见娴春抬头望他时,他会伸出舌头做鬼脸,然后转身溜了,让她不由得觉得好笑。
娴春心中在猜测:这位小公公在宫规森严的皇宫,居然如此放荡不羁,这是什么原因?
转眼间到了腊月初十,早上下朝后,有小公公从前殿急匆匆来到了慈宁宫通报,“陛下一个时辰后摆驾到慈宁宫。”
文嬷嬷和乌公公得到消息后,赶紧派几位宫人往后院,通知所有的宫人,“陛下前来慈宁宫,所有人整齐着装,半个时辰后到前殿外恭候。”
林娴春听了宫人的话,赶紧放下笔,回屋去换了一身干净的宫装,重新梳了发,洗脸描眉点唇彩。
收拾一新后,她再关上门,往前院走去。
行到佛堂前,那位小猴子公公人趴在院子,对着佛堂磕头,嘴里绝望地道:“死了死了,轮到今天我死了。”
他的声音悲切凄厉,让人心生同情。
林娴春站定看着他。
对面的东间屋开了门,走出一位年轻男子,林娴春惊得退了一步。
那名男子眉间紧蹙,一双盛满忧郁的丹凤眼看了一眼林娴春,又移眼看向猴子道:“你逃走吧,不要等着送死了。”
“可是奴能逃到哪去呢?”小猴子悲伤地道。
他枯瘦的脸因为恐惧和悲伤,扭曲成一团,更像一只猴子。
男子长叹了一口气,他双手紧捏着腰间系的一块玉,不知所措。
林娴春知道眼前这男子是谁了。
他是最受皇后厌恨,最被皇上讨厌的七皇子齐景楼。
七皇子长到如今的十五岁,仍旧没上皇家玉碟,没被封为皇子,也就没有皇子的任何待遇,更别提封地的事。
慈宁宫的宫人们匆匆往前殿走,仿佛没看见院子跪着的小公公,也没看见东边廊道上站着的男子。
娴春四下看看无人,她快步走到小猴子面前,蹲下来,悄悄说了一句话。
小猴子猛然间抬起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震惊地看向娴春。
“试试。”娴春冲他点点头。
她站直身,冲一脸惊讶看着她的七皇子屈膝行了一礼,匆匆前往宫殿外。
殿外大门口,整齐站满了慈宁宫的所有下人。
果然如林娴春所猜测那般,宫人有百数之多,黑泱泱站了一大堆。
林娴春是新入宫的宫人,她站在宫女们的最后面。
在皇上的仪仗到达慈宁宫前,七皇子带着小猴子公公走来,站在宫人的前面。
文嬷嬷没有出来,她在殿内陪着太后娘娘。
在宫殿前带着人接驾的是乌公公。
不一会,一架明黄色的精美撵车驶来,前面是两排十多位手拿玉茶盅、金痰盂、银拂尘、锦手帕等物的宫女。
车后是二十来位太监,再后面是一队禁军侍卫。
乌公公一挥手,慈宁宫殿前所有的人跪了下来。
皇上从撵车上下来,脚一落地,所有人齐呼,“磕见陛下。”
宫人们低头跪着,只能看见皇上的一双脚在一步一步迈上台阶。
突然,皇上的脚步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心提了起来,惊恐万分,全身伏在地上。
慈宁宫的多数宫人都知道,皇上今天怕是又要杀奴给人看。
果然,皇上在见着齐景楼的时候,胸中怒火喷薄而出,他指着齐景楼问:“是谁在伺候他?”
“是奴。”小猴子连滚带爬上前。
“拖下去……”皇上大喝,
小猴子快速地咚咚咚磕了几个头,尖声高呼,“陛下万岁,奴是长寿,长寿呀……”
皇上愣了一下,接着扑哧笑了。
“滚。”
“是,奴谢陛下开恩。”小猴子重重磕了几个头。
他也不敢起身,手脚并用,在地上爬着飞快逃离,生怕慢了一步,被拖下去给杖毙。
皇上见小太监在地上爬着走路,速度还飞快,活像个猴子,哈哈笑了起来。
他在齐景楼的身边顿了一下脚步,再大步往殿内走。
正殿坐着的太后,手上拿着一串玉珠,紧紧捏着每一颗珠子,手指尖泛着白色。
她闻这次皇上前来,没有叫人拖走宫人出去活活打死,长松了一口气,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皇上入了殿内,道:“儿子见过母后。”
“陛下请坐。”太后起身,小心恭敬地让座。
尚武皇上见母亲唯唯诺诺,气不打一出来,他胡乱挥手,连声道:“坐坐坐,您坐下。”
荣福太后一脸讨好的笑,又坐回了罗汉床,身子浅浅斜坐,不再靠在床上。
母子二人大眼瞪小眼,不知寻什么话题来说。
做母亲的怕说错话,惹得儿子大发雷霆,打杀身边的宫人,或者连累到那个可怜的小孙子。
皇上从一生下来,就被抱到中宫养大,从小对嫡母皇后心生惧怕,同做宫女的生母一直不亲近。
尚武皇上被指定为太子,后来做了皇上,直到嫡母皇太后薨了,才将亲生母亲武氏,从八品宫女升为了太后,移到慈宁宫居住。
当时以皇太后和皇后的娘家恩家公府带头,所有的皇亲国戚提出反对。
“陛下,武氏是宫女,她为太后,不能服众,不受人敬,还是只给武氏福享,尊位就不给了。”恩家公孙天阳当着百官的面所说。
皇上冷冷道:“朕是宫女所生,是不是也不配人敬?”
“……”哪个敢答这话?
“不立朕的生母为太后,朕就不上朝。”皇上说完话起身扬长而去,足足二十天不上朝。
朝中的大臣们憋不住了,大小事还要陛下决断,撂在哪里不办也不是事。
他们提出,“陛下要是不封生母,如何用孝治国?理应封武氏为太后,移居慈宁宫。
天下的学子也支持陛下,四处宣扬孝道。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
“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亲情。不敬,何以别乎?”
这一场较量,以皇上大胜皇亲国戚,武氏封为荣福太后,移居慈宁宫而结束。
殿堂内进来两位宫女,一位恭敬地在陛下所坐的椅子旁小几上摆了一盅茶,这是陛下平日喜欢用的玉杯,泡的是极品进贡龙井茶。
另一位宫女则将一杯清茶放在太后娘娘的面前小几。
尚武帝拿起茶杯,啜了一口,放下茶杯,道:“母后,朕和后宫妃嫔听您的劝,没有天天来慈宁宫请安。您要多注意保养身体,想吃什么,用什么,派人去坤宁宫告诉皇后。”
“是,陛下。”荣福太后屁股动了一下,想起身,被后面站立的文嬷嬷悄悄拉着衣襟,方才醒悟过来,移了移身子,在罗汉椅上端坐。
太后按着额头道:“皇上,本宫怕吵,她们一来就是一堆人,吵得头痛。”
“朕不让她们来。”
“好。”太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