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娥的情绪很到位,情真意切、眼神清澈、淳朴善良。
甚至感染了周围的百姓。
不过,
她还是低估了李郁。
李郁并没有得意忘形,假惺惺搞与民同乐的打算,只是挥手令侍卫收下了食盒。
然后,
以皇家名义捐赠了1万枚银币给御药局十泉街总店。
其实他并没有怀疑这个妇人别有用意,看着人畜无害,第六感也无异常。
大约,
就是一个莽撞、憨厚的民妇罢了
……
大队人马沿着十泉街向西,拐上卧龙街,之后出城门向南。
沿途,
围观百姓成千上万,欢呼连连。
民间公认,
吾皇很少巡视,像今日这样的场面太少太少。
民间说法是陛下天生不喜奢靡,不想扰民。
实际上,
李郁是心有顾虑,对拥挤的苏州城内很不放心。
总之,
庶民们对陛下存有深深的误会。
……
车马粼粼。
随同巡视的仅有3名后妃,皇后、杨妃、还有王贞仪。
身为中宫之主,皇后单乘1辆马车,
杨妃和王贞仪同乘一车。
她们没有亲眼目睹刚才那一幕。
出于礼仪考虑,她们甚至没有公开露面,只是静静的坐在车里。
“娘娘你看,刚才就是这个民妇给陛下献礼。”
车厢内,
贴身丫鬟红儿掀开帘子一角,低声说道。
……
杨妃顺着她指的方向瞅了一眼,
微微蹙眉:
“你说的是有孕在身,穿浅绿夹袄,头戴木簪的那个妇人”
“是啊。”
“她给陛下献的什么礼物”
“食盒,她家里好像是在附近开饭馆的。”
王贞仪笑道:
“御药局落地,万家生佛,造福民间。”
见无人回应,
她尴尬的望了一眼杨妃。
只见往日里温和的杨妃掀开帘子,眼神锐利的盯着那个身影。
……
“杨妃姐姐”
“红儿你下车,找几个侍卫跟上此女,到僻静处把人控制住。”杨云娇表情很是古怪,“你跟着一起去,注意不要吓到人家。先带回苏州府衙,就说陛下要赏赐她。“
红儿有些紧张,下车后拦住了机要处负责人——陆舟。
陆舟是陛下比较信任的人。
一听是杨妃娘娘的嘱咐,
也没犹豫,立马令警卫处分出5个人、1辆马车。
陆舟自己继续跟着御驾。
他不想趟浑水。
如果表现的太过积极,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
杨娥目送着车队离开,神情怅然若失。
虽是初冬,天气寒冷,可后背已渗出汗珠
她不断地复盘刚才有没有纰漏
粘杆处制定了多个刺杀方案,相机行事,她献食盒是第一个方案。
看似莽撞,实则万全。
饭菜里有毒,但不是剧毒,而是慢性微毒。
粘杆处花了100两金子从高原大喇嘛那里买来的秘方。
大喇嘛虽然不情不愿,但也知道粘杆处鹰犬不能得罪,只是一再叮嘱不能泄露。
发作期最快1个月,最慢半年,之后逐渐走向死亡。
除了刺杀。
皇帝偶尔也可以用来对付某些头疼臣子,弄成类似病死。
……
“李贼没上套”
“嗯。”
“无妨,继续下一步。”
安慰完毕,同伴迅速离开隐入街巷。
刺王杀驾何等艰难。
如果所有的预设方案都落空,那就只剩下最后一道方案——武力突防。
再难也要试试。
乾隆已经失去耐心了,粘杆处必须以实际行动展示忠诚。
……
杨娥心事重重地走在石板街上,突然听到背后有车辙声。
于是,
默默让到路边。
马车超过她,却又停了下来。
一名年轻丫鬟走下来:
“这位夫人请留步”
杨娥心理素质超好,微笑施礼:
“敢问贵人是”
“陛下待会要见你,请上车吧。”
“谢贵人,民女遵命。”
杨娥一声不吭上了车,两名侍卫左右夹坐。
……
不远处,
有人默默目睹了全过程。
然后七拐八拐,进入一处隐蔽屋子。
一群大汉正在里面擦拭短刀和弩箭。
“统领,杨娥被士兵请走了,态度很客气。他们应该只是怀疑”
“很好,按计划行事。”
众人扭头望向屋内仅有的1名女子
女子脸色微变,起身,解开外面的夹袄。
“为了大清,来吧。”
屋子角落里,
皮鞭、匕首、烙铁、夹棍一字摆开。
“姑娘,对不住了。”
……
一名侍卫跟上马车,低声说道:
“禀杨妃,已用犬试过食盒内每一道食物。一切正常。”
就算王贞仪再傻,此时也猜到了杨妃的用意。
小心的询问道:
“姐姐,你怀疑那个女人”
杨妃笑笑,看起来还是那么的温柔:
“以防万一。”
“陛下的安危超过一切。说起来,妹妹你这肚子”
王贞仪小脸微红,岔开了这个关系到全人类繁衍的宏大话题。
此间玄机不足以向外人道也。
陛下知,自己知,就够了。
杨妃莞尔一笑,不再多问。
她早就看出来了,宫中就属仪妃最为特殊。
陛下宠爱其他妃子是因为肚子,宠爱仪妃是因为脑子。
……
杨妃如此敏感不是因为看出了破绽,而是出于职业病。
特务,容易多疑。
就好比文人,容易酸。
都属于不可避免的职业病。
车队突然停下,
有骑士高呼:
“到石湖了。”
李郁掀走出车厢,感慨万千。
前方,是已经竣工的一级河道网其中一段。
若发生内涝,积水可通过这段河道快速排入太湖,之后经过松江府那边的河道排入东海。
不少民夫在忙碌。
细看会发现这些挖河的民夫健壮结实,身板笔挺,眼光锐利,满身泥水
挖河是个苦活,沾染点泥水才正常。
导演用心了。
……
“陛下来看望大家了。”
民夫们纷纷放下手里的金属工具,徒手爬上岸,跪地山呼万岁。
周边居住的一些百姓也跟着来看热闹。
然而,
随驾众人却发现,
陛下眉头微蹙,目光越过所有人投向了远处的上方山顶峰
大部分人对此,觉得困惑。
然而,
随驾的工业大臣杜仁、经济大臣范京却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一件往事。
对视瞬间,俩人面色发灰。
范京挤出人群找到巡警署长。
低声问道:
“上方山顶,你派人查过了吗”
……
苏州府巡警分署署长一愣,
随即低声回答:
“禀大人,下官于2日前派人搜过。此时,山顶应有6人留守。”“你现在亲自带人再上去一趟,多带人手,不要声张。”
“是。”
巡警署长没有多问,立马离开人群去召集他的手下。
范京扭头望去,只见陛下笑容如常、频频挥手。
只不过,步伐略快。
……
陛下绕开了湖边那座提前1天搭建完毕,还铺设了红色锦缎的简易木制高台,毫无当众演讲的兴致
朝着上方山相反的方向走开。
走路忽左忽右,忽快忽慢。
一众臣子当然要紧跟陛下的方向,欢呼的民夫、周边的农夫们也得跟着挪动。
现场变的乱七八糟,像菜市场。
但是气氛依旧热烈
陛下笑着说道:
“都陪寡人散散步。”
“初冬的江南,别有一番韵味。”
话虽如此,陪同的臣子们心里都忐忑不安,司马尚后背全是冷汗,极度不安。
电光火石之间,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放慢速度低声询问属官:
“本官再问你一次,十泉街那个刁妇真的是什么饭馆老板娘吗”
属官被上司充满戾气的脸吓了一跳,
结结巴巴:
“是,是啊。”
……
上方山顶,树木葱郁。
树丛里竟然藏着一门九成十成炮
粘杆处首领尹塔蹲在树后,低声咒骂:
“李贼怎生得如此狡猾!!”
“快,调整炮位。”
九节十成炮是清军的一种特色火炮,曾在金川之战崭露头角。
炮身分为9节,各节长短粗细相同。
一端刻阳螺纹,另一端刻有阴螺纹。使用时只需将各节相继旋接,再以铁箍固定即可开炮。
如果是整尊大炮很难千里迢迢运到苏州府,躲不过检查。
但是拆成若干段和铁器混在,过关卡轻轻松松
普通士兵们谁也没见过世上竟然有可拆迁的大炮。
……
“开炮。”
“不行啊,百分百打偏。”
“再犹豫,那李贼就要离开射程了。”
“首领,开炮没有意义啊。”
炮手的额头布满汗珠,他曾在金川呆了4年,亲手轰出去的炮弹不少于300颗。
这一趟,他想博个富贵。
乾隆命令:
击毙李贼者,无论何人,封世袭侯爵,赏黄金2万两,良田5万亩。
尹塔恨不得手持利刃飞出2里地,飞到李郁面前,让他知道什么叫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然而,
似是心有灵犀。
李郁竟然停步,扭头又望了一眼上方山顶。
隔着2里半,隔着水晶镜片,把举着千里镜窥视的尹塔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
尹塔怎么也想不到,
数年前,
李郁和手下商量过,在上方山顶提前架设多门火炮,待乾隆南巡的船队驶入石湖登上天镜阁时来个正义灌顶,给老小子注入点江南汉人的正能量。
封建时代,皇帝出行的路线很好估测。
要考虑交通、考虑扈从大军、考虑沿途是否有碍观瞻、考虑沿途景点风光、考虑休闲娱乐。
最终,
压根没有多余选择。
毕竟,地方官总不能安排皇帝到村里踩泥巴路,吃杀猪菜,玩柴禾妞吧
……
皇帝出行必定优先考虑走水道,其次才是修缮过的石板官道。
而且能入皇帝眼的户外景点也不多。
要风光秀丽,还要人文荟萃。
天镜阁孤零零的坐落在石湖当中,一座小岛就是一座宅子。
乾隆有点特殊癖好
他喜欢令妃,就让令妃不停的生孩子,直到油尽灯枯。
他喜欢《快雪时晴帖》,就不断盖章,直到填满字帖所有空白处。
他喜欢傅恒,就把傅恒用到累死。
他喜欢江南,就不停的下江南。
上一次南巡,他对天镜阁很感兴趣,但对建筑形制不太满意。
如果再次南巡,必定会来验房。
……
想到这些,
李郁散步的路线更加飘忽,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上方山顶的粘杆处刺客们只能不停搬动九成十成炮。
没有炮车,就是一摞土袋子垒起的简易炮架。
众刺客忙的头顶热气蒸腾
恨不得把李郁抓上来,千刀万剐。
你踏马的好歹也是个帝王,能不能稳重点
炮手刚擦汗:
“好了好了。”
观察哨立马低声回应:
“不行,他又又又往右手边移动位置了。”
……
杜仁一咬牙,
当众大声说道:
“陛下,今日寒风凛冽,臣等体弱有些不适,不如今日就到这里吧”
“好,准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郁匆匆上车,车队原地掉头朝着府城而去。
这下,
上方山顶的粘杆处刺客们全傻眼了。
尹塔气的猛踹树干。
“走,下山。”
“嗻。”
树丛里丢着几具巡警的尸体,鲜血已经干涸。
粘杆处正面肉搏的武力不是普通巡警可以抵御的。
……
司马尚已经紧张的无法正常说话了。
他凑到范京身边:
“大、大人,下官想问一下,今日今日”
范京不太喜欢这个家伙。除了气场不合之外,和教育大臣宝座归属有关。
司马尚的好朋友,卫生署长吴敖已经对自己的妻族竞争教育大臣造成了严重威胁!
所以,
他没好气的抛下一句:
“今日无事,回府听曲。”
然后,
一夹马腹,甩开了这个讨厌的小人。
……
陆舟想了想,拍马跟上车驾。
透过车帘低声禀报:
“陛下,杨妃娘娘在府城时令侍卫们拿下了那个献食盒的女人。”
“知道了。”
车厢内,
李郁感觉到了深深的杀意。
谁说女人才有第6感优秀的男人甚至有第7感。
此时,他几乎可以断定有人在暗中要对自己不利,而且箭已在弦上。
想到这里,
他大喝一声:
“停。”
车队突然停止,停在了距离府城10里的官道上。
寒风呼啸
李郁走出车厢,抬头望天。
铅灰色的云层好似厚实的棉花被,遮蔽了本就不多阳光。
这个冬季有点冷
……
李郁招招手。
一名禁卫军官快步过来,微微弯腰拱手道:
“陛下”
“随驾兵力多少”
“禁卫军400,巡警200。”
“够了!”
李郁眼睛里闪烁着愤怒,指着官道下的一处林子。
“传令,车队就地歇息。
“给刺客一个机会。”
“寡人,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
皇命传达下去,
车队驶下官道,将马车围成了一个圈子,皇族和重臣们待在中间。
外围,
禁卫军和巡警们枪上膛,刀出鞘,跃跃欲试。
在皇帝的注视下作战,军功可是即时的哟。
……
位于警戒圈中间的一辆马车车厢里,李郁和杨妃对面而坐。
杨妃依旧淡定。
李郁盯着她的脸,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