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色刚蒙蒙亮,谢昭就醒了。
她眯着眼瞧了瞧那堆岩洞里烧了一晚还未熄灭的篝火,微微挑了挑眉,眼底略闪过一抹意外。
谢昭没想到,这个邯庸男人倒出乎意料竟是个非常细致周到的怜香惜玉之人。
此时男人已然不在洞中,料想也是刚刚离开不久。
她虽入睡,但也并未陷入深度睡眠,周遭细微的动静仍在掌控之中。
方才依稀听到男子在离开之前,貌似又替她这个陌生人续了一次柴火。
他是北朝权贵之人中,难得心存善心,还能将高贵卑微的邯庸部族等级,看得不那么重的人。
如谢昭所认识的“孤狼剑仙”宇文信、宇文伊兄弟,都是典型的极其重视地位尊卑的邯庸贵族。
甚至连出身北朝漆雕部、久居于中州瑞安东临城的那位“劈月刀仙”漆雕拓野,严格意义上也是典型的邯庸贵人思维。
他们心中尊重的只有与他们旗鼓相当的强者,并不会将素昧平生、微不足道、又身世低贱的“流浪者”的冷暖放在心上。
谢昭失笑,没想到她这次北上,居然意外的遇见一个性情如此迥异的邯庸人。
她心间不禁也略过一丝暖意,她在这个青年人身上,似乎看到了让她格外熟悉的影子。
他与凌或在某种程度上有些许相似之处。
二人都是外表看起来十分孤冷高傲,但骨子里却刻着温柔体贴的男子。
话说,昨天后半夜谢昭虽然咳嗽了好几次,几次将自己咳得醒来,但是她今早却意外的觉得睡得还算凑合,就连心情也都跟着明媚了很多。
许是那篝火一夜未曾熄灭的缘故,因此山洞中还不算太冷。
她伸了伸胳膊和腿,舒展了下周身筋骨,旋即起身去了外面。
外面的山林白皑皑的一片,除了松树还有一些苍老的薄绿,天地之间一片苍茫之色。
谢昭找了一处还算洁净的积雪,也不怕冻手,就用双手捧着搓了搓脸颊全作简单清洁,瞬间冰的她整个人精神了起来。
她看了看昨晚拴在背风处的马儿。
那匹阿尔若马还在,此时,它正睁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儿瞅她,睫毛上还覆着一层白霜。
昨夜降温,好在阿尔若马耐寒,早已习惯了北地多变的气候。
谢昭望着马儿微微出神,那个名唤“卓南”的男人确实算得上是一位正人君子了,这种严寒天气,他居然都没有顺走她的马?
谢昭“洗脸”过后,就着雪水擦洗了牙齿,然后回到岩洞,就着还未熄灭的篝火,热了热昨夜还未吃完的那半只鹿腿。
吃饱以后,她又将剩下的生鹿肉拆解好了、用草绳牢牢绑在马背上,这才牵着马儿继续赶路。
九微山真正危险的是气候和山中猛兽。
其实地形不算太过复杂,至少只要有太阳在天上挂着,便能辨明方向,不会轻易迷路。
谢昭牵着马儿在繁茂的灌木丛和树林中,一路按着最初的既定方向行进。
路途平坦的地方,她便骑着马儿省些力气。
遇到路途险峻或是树木过于张牙舞爪的地方,她就改为牵着马儿走。
待到傍晚时分,谢昭已经穿过了九微山,抵达九微山的另一边山脚下。
此处开始再向南走,或将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及草原。
谢昭记得当年看神台宫中收录的那本《北荒志》时,上面曾经说过,北朝邯庸除了信奉佛祖外,还信奉山神。
比如贯日峰、神女峰,再比如苍岭和九微山这种高峰大山,山脚下大多都会仿照南朝天宸的寺庙规格,建一座小小的观,是为“山神庙”。
若是按照《北荒志》中记载所云,想来不出意外的话,九微山脚下南侧不远,应该便有一座九微山神庙。
那里便是谢昭今晚计划的落脚点。
待马儿在山脚下的草地里吃饱了草,她便翻身骑着马儿继续赶路,争取想在太阳落山前找到那座山神庙。
否则,在草原上露宿可不是好主意。
夜晚的草原没有任何遮挡物避风,尤其是秋冬季节,草原上的风简直能直接把人的骨头吹透。
谢昭日前与宇文部小郡主宇文娅露宿草原那次,便吃过了这个苦,第二日还十分倒霉的发了热。
她实在不想再吃一次这种苦了。
这苦谁爱吃谁吃,她是敬谢不敏了。
好在天随人愿,谢昭骑马疾驰了一刻钟不到,便看到黄昏下的远处,依稀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她的视野中逐渐清晰变大。
——那是一座寺庙的雏形。
透过夕阳西下的黄昏光阴,山神庙的轮廓已隐约可见。
谢昭心里一松,“吁”了一声,驾着马儿往前方赶去。
她的唇角还带了一丝怀恋的微笑,少时,谢昭喜欢闲来时候看些神台宫中遗存的古来典籍或是闲书。
那时候,师父凤止大祭司总是心疼的劝她,难得有休息时间不用练功,不妨多睡一会儿;
而南墟这厮则是抬着下巴,骄傲的如同一只小孔雀,直言她若是实在闲得慌,倒不如出去山中跑一圈,不要糟蹋那些古籍了。
不过如今看来,当年谢昭看的那些闲书可都不是白看的。
这不?现如今可都用上了。
山神庙近在咫尺,谁知待谢昭骑马走到附近,居然诧异的听见里面微微烛火照亮的大堂处,隐约有争吵呼喝声。
谢昭微微蹙眉。
这种山神庙,一般都是无人经管的。
但在北朝邯庸天子的诏谕下,由各个部落主管祭祀之人,在每个节日派人去遍布附近的山神庙供奉香火瓜果。
除此之外,山神庙其他时间,都是对北朝百姓开放的。
因此,庙中大堂和院子里,平日里也有可能接纳一些流浪的旅客暂住。
不过今日,九微山山神庙里却出乎意料的热闹。
谢昭走近山神庙门口时,正好看到里面一个脸上带着两道刀疤的北朝邯庸贵族大汉,用北朝邯庸语大声道:
“这是老子的奴隶,老子爱杀就杀!爱怎么杀就怎么杀!爱在哪里杀就在哪里杀!轮得到你这个小白脸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算是什么东西?”
谢昭脸上一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过去女扮男装时候,实在被人叫“小白脸”的次数太多,以至于听到这个词儿,差点形成条件反射直接骂娘。
但是等到她往里面一看,登时就乐了,也不想骂娘了。
因为被人骂“小白脸”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晨刚刚与谢昭不告而别、分别了不到一个白天的邯庸贵公子卓南。
不过这位卓南公子锦衣夜行,衣着朴素,穿着打扮皆是贫民模样。
就连谢昭都是通过敏锐的洞察力,察言观色才确定此人出身显赫不凡的。
至于那位形貌张狂、对着奴隶喊打喊杀的北朝邯庸贵族,显然也是看走了眼,竟将卓南当成出身卑微的普通百姓。
此时的卓南一张俊颜十分冷峻,他并没有像之前那个北朝邯庸贵族壮汉一样大呼小叫。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激烈,反而有种不急不迫的从容。
“按照皇庭最新颁发的诏令,奴隶只有犯了‘三杀’之罪才可被处以极刑,无缘无故虐杀奴隶如今已是违法之举。
当今天子仁德,广施善恩于百姓。你身为邯庸贵族,不仅不带头拥护皇命,还敢公然违抗圣旨,难道就不怕陛下问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