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老者的话,我已经百分之九十九可以确定,下午我们撞见的马队,就是老者儿子负责饲养的。于是我又尝试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放马的时候,有人冲进了马群,引起马匹受惊,到处乱跑乱窜,造成了马匹的伤亡,匈奴士兵会怎样处置你们?”
老者估计是见我问的有些蹊跷,狐疑的看了看我才说:“匈奴早有明文规定,如果在放马途中,有马匹死亡或者失踪,放马之人便要处以死刑。”
我连忙说:“可这次是突发情况,是不可预料的,和养马之人没有关系呀。”
老者再次看了看我才说:“公子以为,匈奴士兵会听我们这些俘虏的解释吗?”
我憋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不瞒老丈,刚才我说的事情,并非如果,而是真的。我从王城出来,一直被匈奴士兵追杀。为了甩掉匈奴士兵,我不得已冲进了马群,引起了马匹的受惊,上千匹马发了疯似的到处乱窜。也正是借着马匹的乱窜,我才得以甩掉追兵,来到这里。如果因为我,连累老丈一家老小死于非命,我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不如这样,你将我捆绑起来,交给匈奴士兵,说不定能够换回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老者听了非常惊讶,眼神中流露出焦急的神色。他思索良久,仿佛是在做强烈的心理斗争。半晌,他才嗫嚅着说:“若老朽将公子交予匈奴士兵,公子岂不是也会丢了性命。那岂不是也成了老朽以公子之命,换我一家老小的性命,老朽也于心不忍呀。”
我稍微一愣,看着老者的眼睛,试探着问:“老丈能出此不凡之言,恐怕不是普通百姓。”
老者苦笑一声说:“老朽当年乃是边城的四品文书,也算是天朝的命官。当年,为了保全一家性命,便换了寻常百姓的衣物,准备悄悄逃回关内,不想,在逃亡途中,还是被匈奴士兵追上,做了这大草原上的牧民。”
我点了点头,暗想果然没有猜错,无论从老者的谈吐,见识,还是气度来看,都不是寻常百姓能够相提并论的。我于是也不在隐瞒:“老丈有所不知,我其实并非马贩子贾生,而是成王府四王子金世宣。老丈若将我献出去,定能换的一家老小性命。而且,老丈也无需担心,就凭我的身份,他们还不敢杀我。”
老者一听,又是一阵惊讶,随后,他连忙战旗,整了整衣服,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双手抱拳说:“边城四品文书葛万林,参见四殿下。”
我连忙将老者扶起说:“老丈何至于此,你刚才给我吃食,是救了我的命,我该感谢你。”
老者缓缓站起,不再入座,而是站着和我说话:“老朽一眼就看出,殿下绝非凡俗之人,这才愿意舍命相救。殿下若不是皇族血亲还好,既然是皇族血统,老朽就更不能将殿下献给匈奴士兵。我天朝皇族,岂能在匈奴匪寇手中受辱。”老者想了想又继续说:“马队出示,匈奴士兵很快就会追过来的。殿下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热泪盈眶的说:“不行,我走了,老丈一家怎么办,丫丫怎么办?不如,老者带上七小,跟我一起走,我们一起回京都。”
没想到老者轻松一笑说:“殿下此言差矣,按照天朝律例,老朽身为朝廷命官。匈奴破城之日,本应与边城共存亡。然而老朽贪生怕死,被匈奴掳掠,更是隐姓埋名,苟延残喘至今。二十年来,老朽一家为匈奴饲养多少马匹,他们又用这些马匹训练了多少士兵。老朽这些行为,都是对天朝的不衷,是叛国之罪。早在二十年前,老朽就该死了。如今老朽才明白,之所以苟延至今,就是为了等候殿下。能够以老朽一家罪人之性命,换殿下皇族血脉,老朽一家死而无憾。”
我还是不肯放弃,继续说:“老丈年事已高,可以不怕死。可你身为祖父,难道就一点也不为丫丫考虑吗,她可是你葛家的唯一血脉。”
老者犹豫再三,这才说:“既然殿下提及丫丫,老朽便有一不情之请。如果殿下真的觉得有愧于老朽,便请殿下带上丫丫,将她带回天朝。留在这里,就算不死,她也只能生生世世,为奴为婢,永无出头之日。”
见老者言尽于此,我深受感动,却也无可奈何。我最后问了一句:“老丈当真不与我一同离开?”
老者语气坚定的说:“老朽已经抱着必死之决心,殿下无需再劝。再说,一会儿匈奴士兵追来,老朽也可以与之周旋片刻,为殿下脱困争取更多时间。殿下,快走吧。”见我还是不想走,老者忽然拔出一把匕首,抵住自己的咽喉说:“殿下若再有迟疑,老朽便先自裁,免得殿下为了老朽,不肯离去。”说着,他就要动手。
我连忙大呵:“好,老丈莫要冲动,我走便是。”
在老者的持刀威胁下,我走出帐篷。老妇早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包裹,背在丫丫的身上。丫丫则已经骑上那匹老马,眼泪汪汪的看着老妇。
老者也跟了出来,对着我说:“殿下莫要嫌弃这匹老马,它是当年老朽的坐骑,是和老朽一起被掳掠到匈奴来的。有此老马带路,殿下一定能够顺利回到京都。”
我的坐骑也喂饱了水草,虽然依然有些疲倦的神色,却也不至于无法奔跑。毕竟,这是一匹战马。更让我惊讶的是,战马的身上,还挂上了一把配件
老者指着配件说:“我们是俘虏,不允许携带长兵器。这把配件,是老朽在放马的时候偶然捡到的。殿下留在身边,做个纪念吧,希望殿下不要用上才好。”
我不再犹豫,跨上马背,对着老者和老妇抱了抱拳:“两位,保重。”
老者和老妇也对我深施一礼,说道:“殿下保重。”
我努力眨了几下眼睛,不让泪水调出来,然后一首拉着自己的缰绳,一首拉着丫丫的缰绳,大喝一声:“驾”,两匹马便开始奔跑起来。
夜幕早已降临,没有跑出多远,身后的帐篷就看不清楚了。丫丫骑在老马的背上,一直回头去看。我正想安慰她,却忽然看见,从帐篷的另外一边,一支打着火把的马队正在快速朝着帐篷而来。我心头一惊,暗叫一声来得好快。幸亏天色太黑,距离太远,我们又没有照明,才没有被他们发现。果然像老者所说,如果再多停留一会儿,恐怕就走不了了。可我和丫丫都明白,那些火把的出现,也就意味着,她的爷爷奶奶即将从这个世界消失。丫丫很懂事,虽然已经泪流满面,却始终紧咬嘴唇,没有哭出来一声,也没叫一声爷爷奶奶。
我见那匹老马确实有些力不从心,驮着丫丫跑起来有些吃力,干脆停下来,将丫丫抱到我的马上,然后放开老马的缰绳,让它安心在前面引路。我骑的蒙古马,脚程好,耐力强,力气还大,驮着我一个瘦子,加上丫丫一个五六十斤的小孩,根本不是问题。丫丫坐在我的后面,非常乖巧的,紧紧的抱着我的腰,小脸也紧紧的贴在我的背上。那一瞬间,我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如同水龙头一样哗啦啦的往下流。在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虽然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在这个世界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但从此刻开始,我有了一个亲妹妹,她就是丫丫。
由于是晚上赶路,所以跑的不是很快,加上后面也一直没有出现追兵,所以我们也是跑一会儿休息一会儿,马并不是很累。我发现这匹老马真是宝贝,不仅能够找路,还能够主动避开人群,马队,或者牛羊。而且,它还能找到水源。我们每跑出一段距离,它就会找一处水源休息。我们便也可以下马休息,吃一点干粮,补充能量。
跑到半夜,丫丫哭的睡着了,差点从马上滑下去。我将她抱到前面,擦了擦她小脸儿上的泪痕。我发现丫丫长得其实非常标志,虽然只有十二岁,但脸蛋儿身体都已经有些长开。如果营养跟上,穿上一些颜色鲜艳的衣服,再学习一些文化知识,简直跟一个王工贵族的小公主没什么区别。虽然这次的事情导致葛万林一家的死亡,但得到了丫丫这个可爱的妹妹,好歹让我的内心好瘦了一些。在回天朝的路途中,也多了个人作伴。
为了躲避匈奴士兵,我们不得已选择晚上赶路,白天就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如此一来,行进的速度就慢了很多。原本我计划最多十天的路程,走了十二天还没有看到北境要塞。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那匹老马老年痴呆了,已经记不清楚回京都的路了。关键的问题是,我们的干粮已经吃完了,只能喝点水充饥。丫丫已经恶的小脸儿苍白,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虚弱。要是再找不到吃的,我们就要饿死了。还有,金世睿还在王府暖阁中等着我呢,我们约好的一个月,马上就要到了。一个月的期限一道,金世睿就再也没有理由阻拦长姐她们的探视了。到时候,要是被发现我不再王府之中,那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