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父亲回到家后，枫原万叶第一时间去家族的藏书室里找了那本手记。
枫林遇妖……
之前只当作志怪传闻观赏的手记，在他差点丧命的经历之后，已经变成了某种毛骨悚然的纪实文学。
他想起女孩，想起那个有木质纹理的勾玉，想起鼻翼之间的樱花味，想起那双兴味盎然的紫色眼睛……
最终这一切都消失不见，清醒过来时，他从距离湖边不远的地方直直地站在了布满滑腻青苔的最边缘。
难不成……真的是遇妖？
一时之间，他甚至有些费解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
秋日临到了头。
天气变冷了，当初的枫叶如今已经全数掉光，除却家中常青的树种，其他的树木都是光裸着一片，就像已经枯死般，苟延残喘地等待下一个春天。
枫原万叶刚刚过完七岁生日。
此时此刻，他坐在和室内，看着敞开的大门外，一片勉力维持却仍旧无法遮掩颓靡的景象，心中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枫原家或许不会如父亲所愿的那般好起来了。
同样是挣扎求生，树木尚且能期待来年春天，枫原家却不一定有第二个春天。
半月之后，天气更冷，因为劳碌和心绪不宁，父亲患上了风寒。
即便如此，他似乎依旧没打算放慢脚步。
枫原万叶很是担心，劝了好几回，还是没能说动父亲休息。
又过了几天，为了便宜，父亲索性不回来了。
他有些无可奈何，最终转身去了藏书室。
*
轻车熟路找到先祖的手记之后，枫原万叶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翻开了手记最后记录的篇目。
虽说在半月时间里他已经看过了无数遍，但每当想起自己那天晚上的遭遇，他还是忍不住拿出先祖的手记阅读。
飞鸟……先祖私以为是通灵性的妖物。
枫原万叶见到的不是飞鸟，但眼前所见的事情却是实打实的奇诡。
距离去枫林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他始终有些心绪不宁。
无解的困惑萦绕在心底，那潭湖水近在脚底，仿佛某种深沉的后怕。
八重里奈……
当时没察觉到的事情，在现在却变得诡异起来。
枫原万叶此前不了解巫女的考核机制，还以为巫女是任何女性都可以成为的角色，直到他后来了解了有关巫女考核的相关事宜。
——之前所见的八重里奈，分明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还远远没到巫女考核的规定最小年龄。
也就是说，鸣神大社不会有这么小的巫女。
枫原万叶越想越觉得奇怪，入冬的凉风一吹，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小疙瘩。他合上书，站在原地思考了半天，想和父亲说这件事，可是父亲太过劳累，他又不好再因为这样的事情增添父亲的忧虑。
枫原万叶倚靠在藏书的架子旁边，手上拿着还没放回去的书，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喂喂——万叶，万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嗓音，忽远忽近的声音逐渐变得明晰起来。
枫原万叶恍惚着睁开眼，一开始眼前的画面并不清晰，只看见模模糊糊的色块……
大片的白色，小片的蓝色，有点像之前那场幻觉中出现的女孩。
“八重……里奈？”他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句，然后慢慢坐起身来，竟然又回到了那片枫林。
分明已经入了冬，但这片枫林的时间却仿佛被定格了一样，还是之前所见的满山赤红。
他站在湖水旁的石板上，厚厚的青苔挤压着脚面，刚刚模糊的色块变得清楚起来，定睛一看——
不是之前幻觉中的八重里奈。
竟然是一只雪白的鸟儿。
鸟儿的尾翼缀着几缕蓝色，他看了半天，惊奇地发现这只鸟儿竟然完全符合先祖手记中的记载。
所以他依稀听见八重里奈在喊自己——竟然也是一个幻觉吗？
小鸟立在距离他很近的枝头，并不是很怕人。
见枫原万叶不语，它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困惑。
随后，小鸟直接扑扑扇着翅膀，飘飘然飞起来，在空中闪过一道漂亮的弧光，随即停在他的肩头。
他感受到肩头的重量，忍不住侧头看。
但或许是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中意的地方，鸟儿往外挪动了一点点，再一次张开羽翼，最后窝在枫原万叶毛茸茸的头顶，就那样不动了。
它几乎和枫原万叶白色的头发融为一体，但仔细看，他们之间的白色亦有差别。
鸟儿的白色羽毛偏向冷调，颜色宛如稀释的天空。
“你喜欢待在这里吗？”孩子轻轻地笑起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头顶。
触及到几片毛茸茸的蓬松羽毛之后，他微微止住了呼吸，隐约的兴奋从心中破土。
下一刻，他的手骤然一痛。
小鸟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它的样子有些生气。
周遭的环境开始支离破碎，最后是熟悉的意识下沉。
再一次睁开眼睛，他坐起身，才发觉自己竟然又睡着了。
“原来鸟儿也会感到羞赧吗？”澄澈的红色眼中划过懊恼的情绪，“下次见面的时候道个歉——”
等等。
他突然反应过来。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或许是因为临睡前看了先祖手记的记载，所以才做了一个邂逅鸟儿的梦。
又因为之前，自己见到的枫叶林和湖水能够巧妙地和手记中先祖第一次见到鸟儿的场景重合，所以便被直接带入了梦里。
但无论如何——刚刚都只是个梦吧？
是梦的话，他不一定可以再次梦见那只雪白的鸟儿。
“下次见面”也就无从谈起。
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刚刚的梦真实到让他难以分辨虚实。
他有些怅然。
*
入冬第一场雪之前，枫原家的家仆们私下都在传，万叶少爷好像得了癔症。
成日成日地发呆也就罢了，还不时冒出几句不知所谓的话。
分明是小孩子，他夜里却睡不着觉，总是一个人坐在长廊上，一顺不顺地看着月亮，要么就是抱着那本古旧的手记不说话。
家仆观察几遭之后，决心把这件事告诉家主。
而后，枫原万叶得到了来自父亲的深切关怀。
“万叶，我今日会请一位先生来家中，你随我一起。”
枫原万叶有些奇怪。
他知道父亲一直把自己当成家族的下一任家主来培养，但说过最多的话还是“你年纪尚小，不该为这些忧虑”。
如今这样的做法……难道父亲认为自己已经可以接触那些家族事务，所以要带着他一起去见必须要维系关系的重要长者了吗？
但是自己才堪堪七岁，想来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才对。
直到他见到那位“先生”……才终于明白父亲到底想做什么。
他听见父亲对那位“先生”说：“拜托您了，万叶身上的癔症……烦请您告知解法。”
……什么？
癔症？
枫原万叶想问父亲，但是那位“先生”却没给他说话的时间。
他的鼻翼间嗅闻到了浓重的熏香味道，随即，他眼前一黑，熟悉的失重感再次到来。
“——啊！”惊慌失措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感觉自己被重重地摔了一下，但自己分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转眼，熟悉的枫林和湖水映入眼帘。
“枫原万叶！你怎么来的这里？！！”
八重里奈被吓了一跳，还好躲得快，不然就被砸到了。
天可怜见的，她这么小一只，要是被这个莽莽撞撞从天上掉下来的家伙砸到了，那估计得当场魂归九天。
枫原万叶捂着额头。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
“八重里奈？”他又回想了一遍。
对，是的。
他很确信。
就i是她。
对方还是穿着那身缩小版本的巫女服。
“怎么了？”她回，“你还没解释呢，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他回忆了一下，然后诚实摇头，“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
八重里奈皱起了眉。
湖蓝色的眼睛看着他，语气也变得不太好：“你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
枫原万叶轻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