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决定留在沙漠了。
仔细想想，其实她也并没有那么想要回到雨林。
屋子里和窗台上还有诸多需要被照料的植物。
之前答应小希德要培育出五颜六色的须弥蔷薇，现在也还没开始准备。
记录没写完，之前委托旅行者带回来的矿石里提炼出了有意思的东西，也因为自己转移了热情而迟迟没有弄透彻它的特性。
总而言之，伊尔变得懒惰了。
这对她来说几乎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但或许是沙漠的环境太安逸，如融化的黄金般把她包裹的情感也在逐渐使她的大脑和性情一起变得怠惰。
以前想到感兴趣的点子就会立刻去做，好像也只是因为从前的她永远目不斜视，物欲也很低，对周遭生命的关注不及手中实验的千万分之一。
至于现在？
“须弥蔷薇的其他颜色……啊，抱歉。”
伊尔有些歉疚的看着神情期待的小希德，有些心虚地侧移了视线。
她甚至没打算撒谎，下意识地就说了实话，“我之前委托旅行者去带了一些别国的植物种子，想着要不要培育一些原本不是须弥特有的花。”
小希德的注意力被转移：“还有比须弥蔷薇更漂亮的花吗？”
出身于沙漠的孩子就连去雨林的机会都少到可怜，怎么可能见过别国的花朵。
——想到这一点，伊尔的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璃月有一种名为‘琉璃袋”的花。”伊尔想了想，“那种花朵和须弥蔷薇一样都是紫色的，很漂亮。
小希德“哇”了一声。
“那它是不是也像须弥蔷薇一样，很难在沙漠生长，需要经过很久也很辛苦的培育？”
伊尔顿了一下。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须弥蔷薇是雨林植物呀。”小希德说，“听爷爷说，须弥蔷薇好娇弱的，它只能生活在潮湿又气候适宜的雨林。琉璃袋呢？琉璃袋是不是也是只能生长在气候适宜又潮湿的地方？”
“不。”研究员小姐摇摇头，“硬要说的话，琉璃袋倒是没那么娇气。”
对上小朋友困惑的视线，伊尔缓声开口，“它生长在陡峭的悬崖峭壁上。”
小希德睁大眼睛。
“真的吗？这样也太不容易了吧……”
“是啊，确实很不容易。”伊尔说，“不过我已经委托旅行者带来了种子，或许可以试着培育出适应沙漠的琉璃袋呢？”
小希德眼前一亮，明明很开心，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骤然低落下来。
“……”小朋友沉默了一阵，“那个时候，伊尔姐姐是不是早已经回到了雨林生活呢？”
伊尔轻怔。
小朋友眼巴巴地看着她，又问：“我还可以见到你吗？”
又过了一会，伊尔眼睁睁的看着他眼眶红了一圈。
从未应付过这样的场面，她显然有些手足无措，磕磕巴巴的解释：“我不会回到雨林生活的……不必担心。”
“村子里的大家都知道了。”小希德开始一抽一抽的掉眼泪，“那个戴着大帽子的人说你已经自由了。”
那天和阿帽的相遇并未经过掩盖，阿如村中的许多人其实早已经有所预料。
大家都知道伊尔是因为做错了事情被流放至此，但是她的智慧显然出类拔萃，阿如村三年的时光里，就已经有了数量可观的小成果。
这样的人，贫瘠的村子留不住她。
“确实有这件事没错……”伊尔有些慌乱地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但是我已经决定在这里生活了，真的。”
小希德哭声渐止。
“你看，我们刚刚谈到了琉璃袋，我还没有把琉璃袋培育出来给你看呢，我怎么可能会走。”
被需要，被挂念，被舍不得。
她抚摸着小孩子的毛茸茸的头发，看着他逐渐止住哭声，但是眼眶红透、还没完全缓过来的表情……只觉得心中从未如此平和。
想了半天，伊尔甚至从脑海里扒拉出一个用作约定的手势。
笨拙地伸出一只右手，收起中间的三根指头，她说：“拉钩吧。”
“答应的人是不能食言的。”
“那、说好了。”小希德吸了吸鼻子。
“嗯，我会在沙漠长久定居。”她答，“只不过几天之后我得出一趟远门，去看望一下我的亲人。”
等小希德离开之后——
“琉璃袋？”身后突然传来赛诺的声音，“那样的恶劣环境，要长起来不容易吧。”
“对。”
伊尔点头。
“琉璃袋要获取养分比一般植物更难，哪怕是在原产地璃月，都只有很少的产量。”伊尔说，“我想改变这一点。”
沙漠的孩子生活在这里，获取知识的机会比雨林的孩子少太多了。
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中当然可以长出“琉璃袋”，但是伊尔想的，是突破那个壁垒，让这种产量极少的“花朵们”变成郁郁葱葱的一大片，就和窗台上那些须弥蔷薇一样。
贫瘠之地最缺乏知识，孩子们获取知识的正如琉璃袋获取养分那样艰难，但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改变。
赛诺也跟着微笑起来，他听懂了伊尔的言外之意，只说：“一定会成功的。”
正如许多年前他就无比坚信的“不愧是伊尔”……好像只要是她说出口的话，无论是多不可逾越的天堑，她都可以用一种叫人惊叹的方式做到最好。
她是伊尔，是天才，所以毋庸置疑。
“对了。”赛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做任务路过道成林的时候，顺带去见了提纳里一面。”
伊尔的身形微微僵住。
“我们约在以前读书时常去的那家酒馆，他说，在知道你恢复自由的消息后，他就一直很想和你见面。”
【我想要伊尔亲口和我解释。】
那个回答，她得在脑海中预演上千万遍才行。
赛诺看出她的心慌意乱。
于是拥抱了她。
“别怕。”
一如往常的话轻轻落下尾音，只是听起来有些不太对劲。
伊尔瞬间被转移了注意，有些困惑地抬眼：“我怎么感觉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很放松？”
他坦然：“嗯，因为我害怕。”
害怕提纳里拿着弓箭对准他的脑袋。
＊
虽说提纳里和自己是多年好友，但是毕竟事关伊尔。
伊尔是提纳里最为上心的家人之一，是他的妹妹。
时隔三年，伊尔当然要和提纳里见上一面。
在某种怀着雀跃和紧张的等待中，时间总是过得格外漫长。
和提纳里约好的时间就在明天，她简单收拾好外出的行李之后，罕见的陷入了一种无所事事的境况，许久都不曾言语，甚至有些失神。
书桌上是写了一半的记录，满屋子的雨林花朵开放的很好看，还吸引来了好些散发着幽幽光点的草晶蝶。
她研究过草晶蝶，它们只会活跃在元素力充盈的地方，又或者是花香萦绕的地方。
对于这些漂亮的草晶蝶，伊尔没什么兴趣，但是偶尔那位金发的旅行者却经常来拜访，借由聊天的名义把这些受到花香吸引是草晶蝶迅速抓干净，然后微笑着说下次还来。
伊尔总怀疑旅行者的脑子是不是有点小小的问题。
但是因为对方总是为了一点根本就毫无用处的漂亮原石处处帮忙，她选择体谅了这些问题。
对方甚至还为她即将见到提纳里要准备什么礼物提出了意见。
“我觉得你可以把自己种的花包成花束送给提纳里。”旅行者说，“这些都是你花了心思培育的，他肯定会喜欢。”
伊尔有些纠结。
派蒙叉腰：“要我说，可以送给提纳里他最喜欢的料理！比如蘑菇宴什么的。”
这个建议很好，但是伊尔对蘑菇不感冒，没培育过蘑菇，更遑论能吃的品种。
所以伊尔还是选择了旅行者的建议——送花。
“我觉得旅行者的建议很不错，但比起送提纳里花束，还是送他花苗更好吧。”伊尔微笑，“哥哥他应该更喜欢花苗。”
不过……
派蒙左看右看，后知后觉有些奇怪：“呃……刚刚才发现，赛诺怎么不见了？”
小飞行物想了想：“以前总看到你们形影不离的，而且赛诺和提纳里关系也很好，或许他会有比旅行者更好的建议呢？”
伊尔的微笑可疑地顿住了。
“伊尔？”派蒙歪了歪小脑袋。
伊尔回过神：“啊，不好意思，刚刚我在思考该怎么和你们说。”
旅行者露出思索的表情：“是因为赛诺建议的礼物不合适吗？”
伊尔神情顿时复杂，鎏金色的眼中盈满了难以言说的情绪。
“……倒也不是。”她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开口，“他设想了好几种礼物方案，但是总觉得提纳里不会很开心。”
“啊？为什么？”
“因为……”伊尔突然眼神闪烁，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但耳朵红地特明显。
等等……这个反应。
实际年龄不可考究、见过大风大浪的老油条旅行者悟了。
其实硬要说的话，旅行者见过不少口不对心的人，蒙德的菲谢尔，须弥的流浪者，以及他现在旅行的国度的芙宁娜。
但是像伊尔这种程度的，旅行者属实叹为观止。
但是知道她的成长经历以后，又觉得不那么意外。
其实在沙漠遗迹的营救任务中，和伊尔、赛诺结伴过后，旅行者就已经在局外人的视角看明白了一切。
这两人准是两情相悦，但赛诺明显还没告白，而伊尔是个常人难及的死傲娇（划掉）。
所以说……
“果然是因为你们在一起了吧！”旅行者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伊尔：！
伊尔：！！！
在派蒙惊讶的“真的吗”的困惑和震惊中，研究员小姐被瞬间击沉。
她感觉自己的脸一瞬间烧了起来：“这、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是你看起来都要冒烟了耶。
旅行者欲言又止片刻，最终还是咽下了这句话。
但无论如何，经过旅行者的这一遭打扰，伊尔的心绪平稳了很多。
送走他和派蒙之后，伊尔环顾自己的研究成果们，从中找出了最好的几枝花苗，然后把它们放在了一个盒子之中。
＊
第二天，在沙漠升起的晨光照射中，伊尔和赛诺一起去了须弥城。
踏上须弥城的土地，看见早早接到消息，正带着柯莱站在不远处微笑看着她的提纳里，伊尔恍惚一瞬，惊觉三年竟然是如此短暂又漫长的时间。
“提纳里……”她涩声轻轻喊了一句，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提纳里走过去，微笑着看她：“伊尔，好久不见，在沙漠过得还好吗？”
其实已经听赛诺说过伊尔的状态了，但是身为兄长，他还是想要从伊尔的口中亲耳听见她的境况。
柯莱也跟在他身后，有些紧张地喊：“伊尔小姐，好久不见。”
她可是知道的，虽然伊尔人不在须弥城，但是这三年来同为生论派的师父看过不少草神帮伊尔代为发表的论文，看提纳里师父的惊叹模样就知道，这位是个绝无仅有、世所罕见的、绝对天才的研究员。
短短三年的时间就回到须弥城，现下这段时间，诸多学者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伊尔也有点紧张。
她下意识回了一句：“好久不见，过得还可以……”
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赛诺从身边牵住她的手。
她听见他轻声说：“提纳里，伊尔还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对，是、礼物……”
思绪被拉回了一秒钟，她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准备已久的花苗，于是赶忙把包装的盒子拿出来，有点忐忑地说：“这是可以在恶劣环境中生长的特殊花苗……”
提纳里叹了口气，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慢慢微笑起来。
他上前几步，摸摸她毛茸茸的灰色头发，动作很轻，神情也很温柔。
“谢谢伊尔。”他说，“我看过那些论文，你真的非常厉害。”
于是紧张的情绪骤然放松了下来。
她突然有些怔然。
之后，一行四人去了之前预定的饭店。
从城门口相遇到进入饭店，全程提纳里都没有表达出愤怒或者是责怪的情绪，叫伊尔的心绪更加忐忑了。
这一路上，她的思绪回到了三年之前，想到造神计划的败露，想到自己的名字和一众学者共同被昭告全须弥，想到自己还没和提纳里见上一面就被流放的结局。
明明曾经答应过提纳里会遵守规则，绝对不做那些被明文规定的教令之中绝对禁止的事情。
——明明她是这么答应的。
她答应了，但是因为自己的意志不够强大，她最终还是食言了。
她欠了提纳里一个解释，也欠了他一个道歉。
可是提纳里居然什么都没说。
雨林的物资比沙漠多太多，三年的时间，饭店中多了不少新鲜的菜式，如果是往常或许伊尔还有几分兴趣 ，但是今天例外。
时间越久，她越在乎那件事，心中的心慌意乱便越发无法掩盖。
而后，伊尔终于忍不住了。
“提纳里。”
落日熔金的双眼蒙上一层忐忑的阴影。
“怎么了？”提纳里放下筷子，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些微的困惑。
“我、那个造神计划……”
赛诺和柯莱都知趣地没有出声。
“伊尔。”提纳里突然打断了她，“我知道的，这不怪你。”
“可、可是……”
“我知道的，这不怪你。”他再度强调，不想让她陷入某种自责之中。
他声音也柔软了很多，看向她的眼神似乎只是在看一个做错了一点小事忐忑不安的孩子。
“……可是那明明不是小事。”她垂下眼睫。
“嗯。”三年未见的兄长应答，“所以呢？”
伊尔轻怔，而后豁然抬眼。
“我说，所以呢？”
“……我、你不怪我？”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事情原委的时候，我确实有些不理解你为什么会答应加入造神计划。”
已经过去三年的事情被再度提起，提纳里的目光放空，回想起来当年的心情。
“硬要说的话，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对研究的狂热程度，但是也了解你。伊尔，你答应过我，那就一定不会主动食言，这一点我无比确信。”
后来因为始终觉得奇怪，提纳里求见了小吉祥草王，通过纳西妲，他终于知道了关于伊尔加入造神计划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于是那点不解也消散了。
身为最早认识的人，赛诺了解伊尔；而身为相处最久的兄长，提纳里也对她相当了解。
要求一个人意志坚强的挺到最后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更何况伊尔不是其他的研究员，他们无法客观的看待这件事。
人都有私心，哪怕是知道最亲近的人犯下了很难被原谅的罪，他也都会下意识地希望伊尔可以得到最轻的惩处。
所幸小吉祥草王仁慈，给了她一个机会。
伊尔想，这或许是最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她忍不住鼻子一酸。
但是因为觉得丢脸，倔强地没哭出来，只是有些哑然，张了张口，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就是这样。
饭桌上慢慢恢复了和乐融融的氛围。
提纳里顺口问：“对了伊尔，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我和柯莱给你打扫好了房间，你走之前留下的那些植物切片也都好好的被保存着，就放在我的屋子里。”
夹菜的手微微滞涩，伊尔讪讪抬眼。
面对兄长的问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提纳里，我打算在阿如村定居了。”
“那个地方是有点艰苦，环境也没有雨林好，但是……”她眼睫微垂，想到自己的承诺，轻声说，“我想待在那里。”
正如提纳里说的那样。
伊尔不是个会轻易违背自己做出的承诺的人。
她答应了要为孩子们传授知识，答应了要给沙漠培育出许多品种的花朵，那么她就不会食言。
更何况，那里确实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
“当然，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哥哥。”
虽然哥哥有了柯莱的陪伴应该不至于变成孤寡老哥，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多回去看看。
提纳里倒是想要去沙漠看她，只是提纳里血统摆在这，厚厚的深色毛发在沙漠简直就是最吸热的存在。
他在沙漠总是很容易中暑，经常没走多久就头晕的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提纳里对她的决定有些讶异。
但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微笑：“嗯，房间依旧为你保留。”
气氛直到此时依旧和乐融融，提纳里对久位重逢的妹妹有着相当包容的心态，直到——
“伊尔，别动。”
赛诺突然出声，拿起手帕轻轻擦去了不慎粘在她嘴边的油渍。
伊尔微微仰起脸。
片刻后。
“好了。”
柯莱：!
提纳里：！！！
态度过于自然，叫某个巡林官生理性不适。
虽然早就知道赛诺这小子主动申请停职去沙漠待三年九成九是没怀好意，但是看见这一幕……某个刚刚还和颜悦色的兄长目光突然就凌厉了起来。
“赛诺。”提纳里咬牙切齿地微笑，“你在做什么呢？”
【伊尔很想要见你一面，但是她有些胆怯。】
【也不知道伊尔这几年过得如何，赛诺，我也很想见她。】
昨天的对话在脑海中响起，那个身披黑袍刚刚恢复职位没多久的可恨白毛给他抛出了一个大雷：
【沙漠的环境虽然不太好，但是伊尔很开心。】赛诺回，【哦对了，还没告诉你，我和伊尔在一起了。】
提纳里当时还心存侥幸，毕竟赛诺这家伙喜欢说冷笑话他还是知道的。
……或许、或许只是这三年来冷笑话有所精进了呢？
虽然他也清楚好友很优秀还多半对自己妹妹有情愫，但是一想到他喜欢的是自己的妹妹，提纳里就感觉不太美妙。
但——应该是玩笑的吧？
【我不信，我想要伊尔亲口跟我解释。】
虽然伊尔没有解释。
但是看今天的样子，看赛诺熟稔的动作，提纳里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某根弦还是断了。
下一刻，猎人之径被拿在手中。
“抱歉。”巡林官说，“伊尔，你先和柯莱吃饭，我有点不冷静，要和赛诺好好谈谈。”
伊尔小声：“提纳里，其实没必要……”
“不。”提纳里深呼吸一口气，拿弓箭的手微微颤抖，“我觉得有必要。”
赛诺默默起身，一派正气凛然：“走吧。”
伊尔：“……”
柯莱在心中悄悄为他点了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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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新年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