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夜空就算没有群山般的云层,也并非深邃的蓝,更看不到海潮般扑面而来的、难以置信的星空。
它是灰蒙蒙的,那些五光十色的灯光秀将剑一样向上的光束挥舞起来让这座城市看上去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灰色的云面上烙印着圆形的光斑。
路明非靠着墙站在樱木长廊的角落,这里供奉着一座神龛,但里面只有一块青色的石头,石头前面放着三个新鲜的饭团。
零则还是穿着那一身漂亮的晚礼服,但脚下的细长高跟鞋被丢掉了,换了一双水晶质的高跟凉鞋,她静静地靠在路明非旁边的墙上,手中的黑色塑料袋里则装着两个冰淇淋,一个香草味的一个草莓味的。
他们沉默地靠在一起仰望长廊对侧尺寸很有些巨大的木窗,窗户外就是灰蒙蒙的天,路明非在吃一个香草冰淇淋最后的一点,他将勺子放进甜筒用边缘缓缓剐蹭,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像是要把最后一点东西都抠出来,“使用黄金圣浆对失控混血种的治疗时间有多长,你们以前有过类似的案例吗”他并不抬头去看零,等到勺子里面终于被装满了,路明非把它整个塞进嘴里。
这时候另一个才吃了一点的冰淇淋被递到路明非面前,“我不爱吃这个,你帮我吃掉吧。”零说,“我们没有过治疗失控混血种的经验,但是在血统优化和稳定这个领域这个世界上大概还没有超过我们的人或者组织。”
路明非迟疑了一下,接过了那一只冰淇淋,抬头去看零大小姐的时候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长腿有时候需要执行很危险的任务,进化药这种东西在我们眼中并不算什么禁忌。”零看了一眼长廊尽头敞开的樱木大门,也蹲下来,和路明非肩并肩,“但是你应该知道龙类基因的顽强,毒性也是基因的表达之一,就算薯片能弄到号称全世界最安全的进化药、从各方面吊打猛鬼众的莫洛托夫鸡尾酒,也不能保证百分百祛除其中的毒性,只是延缓了毒性发作的时间。最危险的几次任务中长腿使用了那些进化药,脱离危险之后意志已经几乎要沦丧了,距离堕落成死侍也只有一步之遥。”
她没再说下去,路明非也明白零的意思了。
路鸣泽的团队虽然从没研究过怎么把死侍恢复成人类,但对稳定失控混血种的血统状态研究却很透彻。
看酒德麻衣就知道了,她看上去比路明非还健康,细腰长腿肤白貌美,和死侍那种恶心的东西沾不上半点关系。
“伱不用担心,黄金圣浆是炼金学中几乎无所不能的圣药。”零犹豫了一下,出声宽慰。
“嘟嘟”,零一直拎在手里的手机伴随着声音和震动亮起屏幕,路明非好奇地看过去,意识到是有短信进来。
零没有要避讳路明非的意思,解锁手机,打开短信页面:“小哑巴说她害怕,要路明非陪着,你和他一起进来。”
来自长腿妞儿,零啪一声熄灭屏幕,面无表情地和凑过来围观的路明非对视一眼,路明非一时间有些尴尬,慢慢把脑袋缩了回去,嘿嘿干笑两声。
“麻衣姐说什么了”
“听说上杉家主以前没有能力在源氏重工自由出行,也没有接受过多少应有的教育。”零没有回答,素白色的小脸反倒是写满认真,她迟疑了一下,“你来东京后和她一起在外面玩的事情全学院都知道,我想问……”“你有没有偷看过她洗澡”
路明非愣了一下,战术后仰,他眨眨眼做出不可思议状:“什么,我在你眼中就是这种人吗”
“没有合适的启蒙教育和社会活动,她的心理年龄应该一直停留在一个幼齿的状态,这种情况下上杉家主对男人、尤其是自己信任的男人应该不会有过多的设防,可能你并没有刻意想要偷看,但她洗完澡后就是一丝不挂地从浴室里走出来站到你的面前。”零假设了一种情况,眼睛里的神情虽然很有些平静,但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而且你在我眼中也确实是那种人。”零说。路明非叹了口气,心知这一关自己是躲不过了。
“没有,不过有时候绘梨衣会钻进被子里和我睡一起。”他说。
零眯了眯眼睛,精致的鼻尖皱了皱,从鼻腔中发出轻微的哼声来。
“酒德麻衣说上杉家主很害怕,不太愿意在她的陪同下进行黄金圣浆的注射……让我们进去陪着她一起。”零冷冷地说,路明非看了她一眼,慢慢地将一包只剩下两支的柔和七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抽出烟卷叼在嘴巴上。
路明非伸手去摸身边这个白白小小的女孩的头顶,觉得自己像是在摸一只生气的有点炸了毛的小兔子小狐狸或者别的什么小兽。
似乎是想起什么,他摸索自己全身的口袋,终于找到了电子点烟器,一摁电热丝就亮了起来,腾起幽蓝色的火焰,像是小小的煤气灶,又像是一架f22的尾焰。
“介意我抽支烟吗”路明非问,他没等零回答就低头将烟卷凑近了腾起的火焰,一秒钟后橙色的火光燃烧,他轻声发出赞叹。
零靠得很近,冷冷地看着路明非,那双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路明非有点发毛。
“抽烟的时候我的脑子更灵活些。”路明非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轻笑一声说,“听说你们俄罗斯的男人也会在抽烟的时候思考,抽完一支烟就又继续各自的战争。”
他用战争来比喻生活,因为说到底原本就是每个人都在经历一场属于自己的战争。对他们这种人而言战争就是把那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龙重新埋葬在棺椁里,而对普通人而言他们的战争就是各自的生活。
“俄国男人们抽烟的礼仪就是要沉静、要酷,因为抽烟是他们思考人生的时候。”零说,“你需要思考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自己以前做了很多错事,辜负了很多人的信任,这一次希望不会再辜负谁了。”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路明非心中却想起在另一个世界他和绘梨衣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她确实对他毫不设防,大概在彼时绘梨衣的眼中路明非应该是和她同一类的生物,只是没有胸。
“你说这样的话会让人觉得你好像背负了很多东西。”零站起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那件丝绸般质感的礼服背上的系扣,拉开了自己的腰带,黑色的晚礼服像是一片云那样飘落下来,路明非赶紧闭眼,却仍旧有女孩身上淡然而幽冷的香席卷,他于是想象有一个美貌的妖精正在褪下用云织成的衣裳,她的肌肤白得像是珍珠,肌肤表面流淌的光泽像是玉石……
可零这时候轻轻用脚踢了他一下,路明非把头埋得更低了。
“能把你的脸抬起来跟我说话吗”
“不了,我里都写有些倒霉蛋无意中看见了仙女洗澡,仙女发现之后就给了倒霉蛋两个选择,一个是他自己把眼珠子挖出来,一个是仙女帮他挖出来!”路明非捂住眼睛,“非礼勿视我可什么都没看到,你不能挖我眼珠子!”
“我穿了泳衣的!”零提高了一点音量,伸出一只手来拎住路明非的耳朵把这家伙的脸掰着向上。虽然话是这么说,可她的耳朵尖还是泛起一丝丝红晕。
听到皇女殿下这么说路明非终于抬起头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往她那边望过去。
他能把眼睛眯成极细的小缝,其中透出死鱼眼般的目光探看动静,极像是睡死了。这是路明非少有人知的绝密技能,有时候能用来骗过查寝的导员,古德里安教授来叫他去做学术研讨的时候路明非也能用这一招装作自己已经睡得很熟了,然后偷偷看老教授到底是不是真的离开了寝室。
果然是穿着泳衣,白色的泳装恰好遮住那些女孩引以为傲男孩日思夜想的身体部分,腰间则系着一条薄纱的裙子。
零的肌肤也是素白色的,让人想起冬日那些被艺术家们花费几十个日夜磨砺出来的雕塑,脆弱而又有坚硬的质感,她的锁骨伶仃脚踝纤细,虽然并不高,但大腿和小腿都长而紧绷,身材也居然很有料,是某败狗兄口中“身材中等偏上”的女孩。
在那家伙看来世界上身材一级棒的女人大概全都集中在南非和古巴了,只有屁股翘得能放上一支香槟胸部大得能塞满车窗的金卡戴珊才能入得了芬格尔少侠的眼。
纱裙被窗外拂来的微风撩拨,零的双膝微微并拢,洁白整齐的贝齿轻咬下唇,似乎是被路明非那无礼而肆无忌惮的眼神冒犯到了,眼睛里朦胧着愠怒的薄雾,脸上也攀上霞一般的红晕。
她把装了另外两个冰淇淋的塑料袋挂在指尖伸在路明非面前,“你拎着,走前面。”零说,路明非重新低下了头,他狠狠地抽烟,只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就搞定了那支烟卷。
他伸了个懒腰,拍拍衣服站起来,“我听您的,殿下。”
路过零的时候他冲着女孩眨眨眼睛。
“身材不错哦。”他说,零愣在原地,直到路明非已经取走了塑料袋双手枕头走到了长廊的尽头,风吹起窗外红色的枫叶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白皙的素净的肩头,雷娜塔.叶夫根尼.契切林才终于抬头看向路明非的背影。
那家伙的身上居然没有多少疤痕,不要死的能力不仅仅可以让他在很短的时间里恢复其他人要花费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完全康复的伤势,也可以消弭那些原本几乎不可能清理干净的伤疤。
但他的背影远比另一个人更加高大、更加宽广,像是一座站在前面的山,什么东西都越不过那座山,什么东西都踏不平那座山。
——
门口传来男人的声音。
路明非轻声说“我进来了”,酒德麻衣就立刻像是一条曼妙的人鱼那样从青石上跃下来,修长婀娜的身形在白色的蒸汽中一闪而逝,绘梨衣则立刻从水面探出脑袋来朝着门口的方向张望,等真的看到路明非了,小怪兽就欢喜地在脸上露出娇憨的笑容,然后悄悄把装着内衣和内裤的托盘推向温泉的边缘用青石遮挡起来、把脑袋以外的全部身体没入水中。
玉藻前的温泉池其实是个天然的青石槽,据零说这是参考了她们在热海的某座庭院进行仿造的,但是更大、也更加奢华,平时不会对客人完全开放,开放区和私人区用圆润的鹅卵石堆砌的小路坎隔开。
这种地方当然是没有真正的温泉池子的,所有的温泉水都是埋设在地下的铜管引入,其实是人造泡池,但是成分和天然温泉相同,而且更加干净,还能根据泡温泉的人的喜好来改变气味。
一样看过去青石槽立的泡池也温润如玉,十一月的东京已经很冷了,枫叶被卷起来打着漩儿地掉进池子里,路明非就朝着温泉正中央只露出小脑袋的绘梨衣扬了扬手里的冰淇淋。
不远处响起哗啦啦的水声,零已经脱掉细高跟凉鞋缓缓坐进了温泉中,朦胧的蒸汽深处还有个曼妙的影子在若隐若现。
零从水面捡起来一片叶子,抬头去看路明非。
“你也可以下来,我们给你也准备了泳裤。”皇女殿下把身体缩进温泉里,只露出一双瑰丽的眼睛和海藻般漫漫的长发在水面散开,“你可以去陪一陪……绘梨衣。”
路明非挠了挠头发,浓密的蒸汽在他的面前弥漫开,模糊了视线。
“不了,麻衣姐也在,我有点不好意思。”他说,同时朝着绘梨衣招了招手,绘梨衣就像是一只纤细的鱼那样在水面下向他游了过来。
小怪兽的额发湿漉漉地搭在光洁的额头上,她从水面探出锁骨之上的部分,将纤细白皙的双臂都搭在路明非面前的石台上,红色的大眼睛眨巴着看向路明非,路明非就把冰淇淋递给她,捏捏她的脸蛋。
“别害怕,我在。”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