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的陆地其实就是原本高处的山体,意外凹陷下去之后,与海那边形成的强大落差。
他们原先下落的位置是处于东面,海域与林边的交汇处,所以才有了那样的景象。此时一路沿西北往上,在越越发干燥的空气中,有逐渐靠近潭渊中间那块凹陷的地区。
叶漓并不知道殊禾具体的去向,上辈子他并未与殊禾有太多交集,连话都没说几句。
当时几十年未见,叶漓只偶尔听过关于她的细枝末节。
叶漓一开始不知她身上的配剑是什么,弄清楚原委还是在后面很长的一段时间。
在跟罗湫打起来之后,叶漓恍然才意识到剑身已被认主。而剑灵在感受到叶漓的那一刻,躁动的身体忽的变平静。
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余阳认了叶漓,但实则不然。
殊禾死在北域,可她在某一定程度上,又没有死亡。
她被封印在北域地底,肉体消散,灵魂意识与北域地底的灵脉相连接。
至于余阳一开始并不是被封印在地底,它是自己跟去那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蜗居在地底的最深处,感受曾经主人的气息。
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余阳待了许多年,可它再也没有真正的见过自己的主人。
先前那一遭北域后面发生的事情,雨雾林底下接二连三的产生崩塌。其实便是叶漓将余阳归还地洞之后,殊禾终于在那时感受到余阳这近三百年来的哀鸣。
直到最后一次,沈雾年的计划成功。雨雾林地底埋藏的怨魂,以及当时与灵脉已然融为一体的殊禾一并吸入了阵法内,不入轮回。
如此,余阳便断裂成好几片,难以拼回原样。
余阳不是认叶漓,而是在殊禾曾经的好友内,叶勉强占了个席位而已。
想起曾经,叶漓又想起,之前的余阳并且带回来。而这个时间线的余阳和殊禾,还在这里。
思绪回神,叶漓转头对前方的落竹开口说:“怎样,能感受到人迹吗?”
落看了几眼手上的罗盘,摇摇头。
这罗盘范围很广,他们都快靠近中心地段,可它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一路以来,叶漓和严枫安不知砍杀多少碍事的妖物。均是一些长相奇特,面貌不堪入目,手段新奇的怪物。
这些妖物在一开始接连不断的靠近他们三个之后,却没有得逞。看见那些被两人利落砍杀的同伴,怕是有惧,知道不好惹。到后面虽有喜欢跟着的,但已经没多少妖物敢冒头。
幸在北面植被高低不相同,有不少太阳能照到的区域。即使走到阴暗处,也能看清方圆一百米以内的情况。
见落竹一脸颓废的晃荡手上的罗盘,叶几步走上前。
“这老物件你放多久了?怕不是坏了?”
“不知道,上一次用它还是在五十年前。”
“那你就是没有定期维护。”
“……可能是。”
就在叶漓严重怀疑这老古董一般的物价,在经历岁月后变得没有什么效果。它像是为自证清白,嗡一声过后,上面的圆盘区域闪烁着几个亮眼的点位。
落竹眼睛一亮,炫耀式的冲叶漓扬起下巴。
“你看你看,我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坏。”
叶漓把她推远了些,凑近看罗盘上的点位。
淡蓝色的光点在此刻尤为清晰,均匀又不规整的分布在这块不大的罗盘上方。
“亮是亮,但这位置,这么多,人还是妖怪?”
落竹将东西往自己这边收了点,也打量好一会,低喃道:“不知道,总不能是妖怪吧,那这数量未必少的可怜。”
潭渊这里有什么分布广泛却不多的东西吗?
叶漓思索好一会儿。
他想起当初许子晟提过,原来的许子晟就是被沈雾年安排去潭渊寻找神迹。可不巧的是后来那孤魂入体时,丢失本体的很长一段记忆,尤其是潭渊的记忆。除了死亡那天,那人说不出任何其他的记忆。
而沈雾年的能力,恰好可以拿取旁人的记忆。
若是许子晟当真在潭渊有什么被发现,但不能让人知晓的事情。那与他同步的沈雾年就肯定在许子晟死亡的哪怕一瞬间,便抽取了身体内的记忆片段。
同时似乎也是在那段时间,以万魂献祭大地一事,沈雾年似乎才彻底确定。
而这之间是发生什么?
“枫安……你知道……”
他转过头,原本想问问严枫安知晓什么。毕竟有攻略速通方法不用是傻子,但转过头才发现严枫安压根没听他们说话。
他站在不远处的一堆草丛边,低垂眼眸,正对旁边一株正在摇晃的小草看得出神。
叶漓走过去,想吓一吓他。
于是在悄无声息的靠近之后,准备给正看得专注的严枫安肩膀来一下。
但还没开始,严枫安便转过头,差点和鬼鬼祟祟的叶漓撞个对脸。
叶漓忙站直身子,轻咳两声。
“这草看这么认真?”
严枫安注意叶子此时的情绪,嘴角微微勾起,笑得如沐春风,好看极了。
“这草你不认识吗?”
听严枫安的话,叶漓不解的将视线放在那株草身上。
扶桑。
嚯。
叶漓佩服这人。
叶漓又想起什么,对严枫安说:“当初客栈的那朵扶桑花,是你给的吧?”
严枫安不置可否。
叶漓牙痒痒。
“我就说那会儿怎么感觉房间里凉嗖嗖的,感觉有谁盯着我似的。”
严枫安想起当初,脸上有些不自然。他沉默半晌,像是不知怎么开启这个话题。
“……你也不差,下一秒看似状若无人,下一秒就暗地里在全房间的区域内开阵法,我出不去。”
“嘁,治的就是你。”
叶漓撇嘴,斜眼看了眼站在原地一脸无语看着这边的落竹。回想起刚才在水上的情景,叶漓总觉得有点站立不安。
他清清嗓子,正色道:“罗盘发现一些东西,但它没有标注是什么,就想来问问你。”
“什么东西?”
严枫安闻言抬起头,远远的的看了眼落竹手上的罗盘。叶漓也不知道隔得这么远,他有没有看清楚。
稍后,严枫安回过头,说:“那东西,非人非物。”
这叫什么回答?
叶漓一言难尽,说:“你还不如告诉我那是这边封印的妖魔,我兴许还能猜出一二。”
严枫安思索半晌,缓缓闭眼,似乎在感受来自这片土地的灵气流动。片刻的时间,他睁开眼睛,说:“是常居这边的一个大妖。你们用罗盘所发现的那些光点,是他释放在这片区域的分身。”
这句话让叶漓来了兴趣,连忙说:“占地盘,这里是它的地盘吗?”
严枫安说:“算是,不过它释放的分身是有限的,那些东西并未全部覆盖整个潭渊。”
叶漓听后,低头沉思。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低下头时,面前人的唇角有轻微颤抖,似在极力压制什么。而在叶漓准备抬头时,严枫安又将表情调整到最自然的状态。
“你都知道这么详细,刚才怎么回答那么含糊不清,不告诉我?”
严枫安只是摇头。
叶漓见问出来了,便准备转身离开。
“稍等。”
严枫安却在他转过身的瞬间,抬起手拉住叶漓身侧的手臂。
叶漓转头,说:“怎么?”
两人站的位置很近,叶漓这一转头,没注意险些和他的脑袋撞上。
叶漓心里倒不存在什么感情还是什么触动,只是为礼貌而言,还是在严枫安开口的前一秒往后退开一步。
严枫安注意他的举动,平淡的叙述自己接下来想要说出的话。
“如果我有一天离去,你还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能不要摧毁这个世界吗?”
此时他深色的眼眸静静的看着叶漓,说出的话,不像是在劝解,更像是在嘱托。
叶漓侧对他,脸上多有情绪转化。
良久过后,停留在叶漓脸上的表情最终转变为不理解。
他说:“我知道这是你的世界,对于自己亲手捏造的世界肯定舍不得。但神明死亡世界还不崩溃,那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你好似搞错主次,这件事不是说让我手下留情什么的,就可以不做。”
他们两个谁都明白,他们不过是神殿内的一颗再普通不过的棋子。
叶漓历年来身居左使,更明白这一点。
身份高低,除了能仗势欺人,还不是条和他们没什么区别的,狗。
万物生灵,皆为蝼蚁。
一个世界的灭亡,只在最高位的那位弹指挥间。
叶漓说出这句话并不是为打击严枫安,更不是以高位告诫他。而是由衷的在于他陈述一件,在他们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严枫安的情绪,依旧没有在叶漓的预料之内。
他应该悲伤,应该痛苦,应该不解,应该愤恨。
但他只是笑笑,又是摇头。
他抬头,看向这片区域头顶的阳光。
此时外面的天气应当是正午,阳光透过两树间的间隙洒落在地,照在每片树叶上的水珠,反射出绚烂多彩的光泽。
温暖的感觉跟随光芒,如母亲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与之一并降临在这片阴暗的土地上。
一路踏水而来的潮湿粘腻感,在此刻恍佛消失殆尽。
一如这个世界,虽在一些地方满目疮痍,却有熠熠生辉的绚烂。
“不会的。”他低下头,他说。
怎么不会?
叶漓不信。
这些年干的行当,说白了就是收尸,看得太多死亡。
那些不同世界的居民跪在他的脚边祈求,或是当做神仙跪拜,面对死亡无知的勇猛。
一切的一切,激动也好,悲伤也好。所有情绪,所有生灵都在瞬息化为泡影,沉寂在了无踪迹的黑色混沌内。
犹豫半晌,他张张嘴,却也懒得跟他据理力争什么。
转头,就往落竹那边走过去。
叶漓将严枫安说的一一讲给落竹听,她听完叶漓说的东西,思索好一会儿。
“大师兄,我们要不往西北走,那边可能会靠中心一些,可以避开这位大妖。”
听到落竹的建议,叶漓摇头,说:“殊姑娘还未找到,这趟本就是来寻找她的,有妖物的地方,不是更近吗?”
落竹:“也是。”
于是,三人便决定往那些亮点去。
路上,严枫安只是一声不吭的杀挡路的妖魔,没再与叶漓说一句话。
往日,他们的吵架总会以一顿饭,一次聊天,一个碰巧。更或者只是一朵恰好落在他们两人之间的花,结束冷战。
但这次严枫安像是气急了,路上叶漓有似有若无的走上前去问句话,却没有得到回应。
叶漓热脸贴冷屁股,对方连个表情都不给,所以他也生气了。
然后两人生气的方式,就是谁也不开口。
在两人中间夹着的落竹注意到他们的变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沉默好半晌,落竹也选择不开口。
一个两个,都憋死算了,俩哑巴。
落竹心里暗暗道。
最近的一个光点也走了好半天,快到地方的时候,冷冽的水已经攀上三人的脚脖。只是这一次,周边却没有能够站立的树木。
三人为什么不飞呢?
前面是因为水里的虫子比树叶还多,飞起来,灵气激荡风卷海水,漫天漂浮着尸体,不敢想象。
至于现在,已经没必要。
因为已经找到了。
他们到达的地方属于洼地,周边一片都是比人还要高的芦苇。
分明外面还是冬季,这里的芦苇却看不出半分枯黄的模样。全株从上到下都是亮眼的鲜绿色,像是本该开在夏日里的植被,极为富有生机。
而在芦苇的旁边,长着一些比它矮小两倍的菖蒲。它喜生长在水边,低矮的模样,开出的花卉却分外好看。这东西看着其貌不扬,但在人间,它却有驱魔辟邪之意,常用于端午时节。
而在这片洼地的区域,一个白色的身形出现在高高的芦苇之间。
叶漓却愣住了。
那前方站立的身形,并不是人。
在他们所能看到的地方,万千白色的丝线从水里伸出,细细缠绕在它的身躯上。像是寄生,又像是它被以此束缚。
而它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任凭丝线将它如何。
它没有明显的性别,只有模糊的人形身体轮廓,脑袋上更没有五官。那些数不尽的丝线似是在给它进行补给,一点点的缠绕在它的身上各处。
叶漓为何会愣住。
因为这东西,跟落竹的灵尸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