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深安静下来之后,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尽数讲于了他。还有任未准备做的事情,以及他在幻境里的对话。
叶漓沉默了很久,告诉了祁深他们这边的事情。
“我们来这里的路上,白川已经启动阵法。”
所以眼下,找不找阵眼已经没有关系了。
毕竟它过不了一会儿,就会自己冒出来。
其实叶漓现在很想知道,阵法开启后,晋洲城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之前在北域,在阵法开启之后,原因为大战导致的生物灭绝,却也奇迹般的活了过来。而北域,就真的变成了传说中,风景优美,生灵万物的景象。
从那时起,叶漓就突然理解严枫安,为何会同意沈雾年启动以人魂为媒介的献祭了。
对于神明,尤其是严枫安这种创造大千世界的创世神来说,万物更迭,唯一不变的就是这些地貌生态。人类只是世界轮转过程中很小的一个时间段,纵然想要改变什么,对于世界本身来说,只是换一种更迭的方式而已,无伤大雅。
从思绪中回来的时候,祁深已经坐了起来。哭累了,不再哭了,而是静静的给任未擦去脸上的血渍。
他身上的伤口被罗湫进行修复,眼下外部的皮肉已经重新长在了一起,露出白皙的胸膛。他坐在那里呢喃,不知在说些什么,但表情是落寞的。
看着他这副样子,叶漓终究没有上前去打扰他。
有时候一个人待着,比有旁人安慰好的多。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想不明白一些事情。
叶漓叹气了一声,拍了拍罗湫的肩膀。
于是他看向树下的李柏,皱起了眉头。
李柏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于任未的尸体更是淡然。毕竟在他入门的那段时间,是罗湫为掌门,他连任未都未曾见过,更别提有什么感情之类的东西。
叶漓几步迈了过去,示意李柏坐下,随后与他一起靠坐在树下。
他们距离祁深的位置较远,低声说话并不会被听见。更何况祁深现在状态不太好,有没有心思管叶漓他的去向都不一定。
“你认得他?”
叶漓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在他记忆中止的时间段,李柏貌似还没见过祁深,只以为他是自己的父亲。而对于祁深和宋锦的关系,貌似也是不知情的。
不过想来,他既然能到这里,沈雾年或者严枫安都将事实告诉他了吧。
李柏手中还握着任未的月隐剑,表情淡淡的。面对叶漓的问题,他瞟了眼叶漓,随后道:“认得了。关于云鹤哀求严枫安,在我和他身上设下的封印,我也知情了。在时间回溯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以往的很多东西,以及我诞生导致云鹤的死亡。我的去留,阻止了他的生命,导致他强行与沈雾年做了交易,只为换取我的活路。”
“什么话,他们的死亡与你无关。你那时就一个婴儿,话都说不出来,人都不认识,哪来的什么导致死亡。”
听着他的话,叶漓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半怒的说:“还云鹤,那是你母亲。”
李柏懒得理他,看着不远处,坐在地上的祁深,说:“祁深名字比宋锦好听多了。但我对祁深并不熟悉,认识我的,是宋锦。可是认识我的宋锦不在了,我留不留念,他是祁深。他有着很完美的生活,他有爱着的人,那是我的母亲。”
叶漓听着,沉默着。
这段堪称孽缘的感情,会止于李柏的克制吗?
他不知道。
不知怎么,他又想起往日和张逸说过的那个事情。
“……记忆是可以单独拿出来的,只要输入任何一具躯壳,即使这具躯壳原来拥有与那段记忆不对等的片段,大脑也会自动修正……”
回想起这段话,叶漓又想起当初严枫安说的那些,以及他递给自己的那个石块。不知真假,但石块拿回来,张逸回不去原来的时间段,也来不了现在。好听点是掉进缝隙,但理论上来说,他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且永远不会回来了。
叶漓瞳孔光芒闪烁了两下,随之变得暗淡。他不缓不慢的对李柏说:“你想换个执念吗?”
李柏偏过头,虽然不明白他说这个原因,却能察觉到叶漓话里的含义。
“不想。”
李柏收回视线,并一口回绝了他。他闭了闭眼,垂眸看着脚下的低洼草地,说:“念想是由记忆堆积起来的,也是我多年坚持下来的原因。这念想其中,不止有宋锦,还有我这一路上遇到过,所有我觉得值得作为慰藉的人或事。所以,我眼下虽然难过,但并不想丢了那些支撑我活到现在的记忆与念头。”
叶漓第一次听到这个回答。
或者准确来说,他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得到了,得到答案之后,内心也是触动的。
念想这种东西,和记忆类似却不同寻常。
算是精神的支撑。
但叶漓一开始,一个都没有。
神明是冷漠,是不该有感情的。
叶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内心空洞的坚持了那么多年。
当初叶漓从神殿内醒过来的时候,他最先看见的是严枫安,然后就是方垣。
方垣先是查看了一遍他身体内部的构造问题,随后检查外部有无遗漏的情况。等做完这一切,两眼眯起来,对他说:“我叫方垣。”
叶漓指向严枫安,问:“他是谁?”
方垣却只是笑笑,随后冷下了脸。
“你之前做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所以将你的身体重新修改,记忆全部删除。从此以后,你是右使,只为杀戮而生。等你缓和一会儿,我便带着你去找左使。之后不论万年,百万,千万亿年,你都得跟随神主左右。”
叶漓对于方垣说的这些东西没有任何想象的空间,只是感觉自己处于很空旷的感觉。感觉内心深处,没有任何对于现在的想法,情感。
方垣说完,指了指站在不远处,虽然面无表情,但一直在看着叶漓方向的严枫安。
“他是创造你身体的神明,快叫一声爹。”
“爹。”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漓不明白这个音为什么让这个叫方垣的人笑得前仆后仰,却见站在另一边的男人缓步走了过来,抬脚将笑得没力气的方垣狠狠踹到一边。
他转头看向叶漓,眼中情绪流转,似乎想说很多话。沉默了很久,久到地上的方垣笑完站起来身子,抱着双臂饶有趣味的看严枫安。
严枫安闭了闭目,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叫扶桑,我叫……木衍。”
叶漓后面就想,扶桑这个名字,真不像是为了杀戮诞生的。
后面的千万年,叶漓也渐渐明白了这俩疯子的日常嘴臭。从一开始的不明所以,到后面能灵活怼回去。
和叶漓他们不一样,方垣是整个神界的唯一一个人类。叶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意外,因为他很强,还总是说些不符合神明的话来逗趣玩。但神界与大千小世界相隔不知多少亿万光年的混沌,他是怎样来到神界叶漓并不知晓。
直到后面受到指令,前去斩灭一个产生异常的世界。在知晓那是严枫安的世界时,叶漓想着这些年的相处,还是去了他的神殿询问了一下情况。
结果就被他坑了。
准确是被这俩孙子坑了。
毕竟是方垣传的话,说是神主的意思。然后叶漓对这疯子深信不疑,连去神主那边问个话都没有,就屁颠屁颠的去干活了。
如果不见到严枫安装扮的可怜小娃娃之前,叶漓可能真的认为自己就是这修仙界的一个普通修炼的弟子。但他自魂体内就有自己强行设下的封印,所以站在荒郊野外看见严枫安时,往日的记忆席卷进脑海。然后叶漓站定在原地,气的牙痒痒,想直接上前给这人狠狠来几巴掌。
娘的!
这孙子还给他玩养成!?
多少次午夜梦回,都忍不下这口气。
直到任未死了,祁深死了,云鹤死了,罗湫也死了。那些来到无岸的弟子全都死了,死在了严枫安的手下。
胸口澎湃的恨意席卷全身上下,那是在神界完全没有的情绪。
他在这一刻认识到严枫安的冷漠,认识到神明的无情。却在猛然间想起,想起自己在以往的杀戮里,也忽视了那些人类的泪水滴在手臂上的触感。忘记了那些人类声嘶力竭的哀求,想要哀求他的苦苦呻吟。
他也是一样的。
然后叶漓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花了三百年,他想不明白。
他就算当了人,有了人的情绪,但这些东西,他依旧想不明白。
到了现在,和罗湫一起发现躺在地上的任未的时候,他依旧是怨恨的。
像是没有根据一样的怨恨。
发现任未的时候,他已经半死不活了。身上的样子完全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小漓……你要保住青御……就当是为了这么多年的情意,就当是为师我最后的遗言……所以你一定要保住青御……掌门印在后山的茅草屋里,由你决定掌门之位……”
叶漓在任未眼中,一直都是不一样,却又不是异类的不一样。他将年幼的叶漓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循循善诱的教导灵气术法,为人处世。那时候的任未,就像是一位父亲一样,耐心的教导这个没有心的小娃娃。
但他失败了。
所以他才在临走前说出了这番话。
两次,都是这样。
叶漓想,他大概对自己很失望。
可他的那些说不清楚的话,又让叶漓觉得他也是这天下的芸芸众生。
那些师弟们总是说,掌门之位应该是叶漓的,毕竟他很厉害,比所有人都厉害。任未也觉得叶漓很厉害,厉害得,一定能保住青御。但他也忌惮着叶漓,两次离别的他话语中,并没有直接指示他继承掌门之位。
所以他在离开世俗之前,将掌门之位给了罗湫。
罗湫心思细腻,能力出众,更重要的,他有情感。所以那时候的叶漓才说,罗湫是适合当这个掌门之位的。
叶漓也不知道自己的念想是什么。
或许是任未的遗言,又或是为了得到严枫安的东西,恢复自己往日的记忆。
想着想着,想得越来越远。
叶漓叹了一口气。
四周突然安静得诡异,他抬头,却见树枝前的天空有着阵法的纹理。纹理像是在北京的时候天空出现的阵纹,条条框框之间闪烁着金光。而中心地段,似乎就是这棵长得极为宽大的大树。
“这是……”
罗湫站在水边,比他们几个身处的位置,更能完全的看清一大半的阵法纹路。他上辈子没有来得及看清北域开启的瞬间,因为他抱着回到幼年态时段的毕骜出了雨雾林了。
他转头看向叶漓的方向,叶漓对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已经开始了。
想必一直躲在人后的沈雾年也将要出现了。
罗湫拉着坐在地上的祁深,叶漓将任未尸体转移了地点,随后设下封印。然后三人与不慌不忙的李柏,一起赶往了另一侧,能将全貌看清的小陆地上面。
“大师兄,要阻止吗?”
罗湫表情有些焦急。
“阻止不了了。”叶漓摇头。
还阻止什么,阵法都这么大了。
李柏看着两人的交流,奇怪当初阻止北域不是挺起劲的叶漓,眼下遇到同样的事情怎么就颓废了。他挑了挑眉,眼神示意叶漓说:“能啊,你说不定就能。”
叶漓哑然看向他,指着他们刚才位置,突然出现在那树下的两人,说:“那你去跟严枫安打。”
李柏:“……”
李柏本来面对叶漓的话表示无话可说,因为他如果要比,严枫安还是沈雾年不用说,他连白川都打不过。但想到这个的李柏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于眼前极为重要的事情。
“……额等等……我好像是反派吧?”李柏指着自己,看了看自己身处的位置往旁边挪了挪,眨巴着眼睛:“我打什么?我就是他们那一派的!”
叶漓:“……”
叶漓:“那你过来干什么?”
李柏眨巴着眼睛,嗤笑一声。这声音,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和那群同样刚入门弟子玩闹时候的狡黠:“谁叫你们刚才整得那么激情,我也是个年轻气盛的人,当然要应景的冲动一下下。”
叶漓:“……滚。”
李柏:“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