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黎手中的听筒里传出陈温婉似嘲讽、又似自嘲的声音。
“我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我在家里一向不受重视。
大概一年半以前,他们就已经托关系摘掉了帽子。”
拿着电话的夏黎,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扭曲。
还不等她开口,陈温婉就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继续道:“对,我的帽子是半年前才摘的,还是我们国营饭店的主任帮我申请的。
那一家人摘掉帽子后,就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压根没想起我来。
现在组织不是决定对外开放了吗?
我爸他们看风向,觉得这次开放以后大概可以出国,他想带着我妈还有我弟走。
我奶奶觉得这主意很好,所以打算带着我大伯一家和姑姑一家一起离开。
这消息是我姑姑前两天告诉我的,她和我说,如果我也想出国,最好现在就联系我爸。
他们人都已经决定要走了,可从始至终,如果不是我姑姑告诉我,我连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夏黎早就知道陈温婉家里偏心,却没想到能偏到这种地步。
陈温婉她姐当时已经嫁人,儿女受到家里牵连要下乡,只给儿子选了好地方,不给女儿安排任由她一个人在南岛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自生自灭也就算了。
那会儿或许真是不得不低调,可现在明明能把所有人都带上。陈家以前是大资本家,肯定没少藏钱,多带一个陈温婉也花不了多少,却连消息都不告诉她,这着实太不把人当人看了。
这还能算亲人?
夏黎垂着眼,拿着电话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语气十分认真地问道:“你确定你是他们家亲生的?
不是抱错了,也不是路边捡的,更不是为了‘招弟’收养的闺女,或者给你弟买的童养媳?”
正常的亲人,没这么大仇没这么大怨,不至于连一声都不吭,打算到时候悄悄跑了吧?
陈温婉和她姐姐、弟弟可都是一个爹妈生的。
电话那头的陈温婉:……她这姐妹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搞科研的人不都该严谨吗?这怎么全都往花边新闻上想!?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陈温婉准觉得冒犯。
可从夏黎这个能偷偷把仇人打晕栽赃黑锅、说话一向像机关枪似的姐妹嘴里说出来,她只会觉得:自己爹妈真不是人,连外人都看出他们做的事不正常,这不正应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句话的真实性吗?
“都不重要了。”
陈温婉似是释怀了一般的轻叹。
“我不会跟他们走。等他们离开了,我们就再无瓜葛。
大概我这辈子就是亲缘淡薄。”
夏黎握着电话,斩钉截铁道:“别这么咒自己,哪怕你说你‘刑克四亲’呢?”
电话那头的陈温婉顿时被逗笑了。
正常“六亲”是父、母、兄、弟、夫妻、子女。不用想也知道,她姐妹说的“刑克四亲”,克的准是她爸妈和兄弟姐妹。
“过了这么久,黎黎骂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明。”
夏黎也笑了:“你夸人也挺会夸的。”
电话里传来陈温婉低低的笑声。
两人之间因那段原生家庭往事而略显沉重的气氛,顿时又轻快了起来。
夏黎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既然你不跟他们走,华夏这边也开始允许搞个体经济,你想没想过自己出来单干?”
电话那头传来陈温婉清清冷冷、却带着几分调侃的嗓音:“怎么,夏大师长这是要响应国家号召搞个体经济,开个餐厅,请我当主厨?
那我工资可不能低,不然我可是会罢工的。”
陈温婉了解夏黎,她从来不是抠搜的人,此刻说起工资,压根没担心过夏黎会亏待她。
其实这两天她也在琢磨,是不是该用自己的积蓄先租个小门面,开个家常饭铺,一点一点把店做起来,最终把爷爷教她的手艺传下去。
不过既然夏黎提了,跟着她一起干,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夏黎听到陈温婉说要来给自己打工,立刻语气斩钉截铁否认:“不是让你来给我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