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宗城下,张牛角匆忙赶到,心中满是急切与焦虑。可是,令他震惊的是,城外那片一望无际的空旷原野竟然空无一人,四周寂静无声,连一丝风的声音都没有。原本该是硝烟弥漫、刀剑碰撞的战场,眼下却犹如一座死寂之地。张牛角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他紧握着手中的玄铁重戟,四处张望,心中不由一沉。
张牛角的赤眉驹踏破清晨的露水时,广宗城头的白幡正被北风拉扯得笔直,仿佛在默默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黑山军的大帅目光凝视着那片空旷无垠的旷野,玄铁重戟在掌心轻微震动,发出一阵不安的嗡鸣,仿佛连武器都感知到那股潜伏在空气中的危机。半月前,斥候传回消息,天公将军已经被卢植的十万大军围困在这里,而此时的他,却依然无法完全理解为何敌人还未发起决战。
正当他沉思时,紫袍道人从枯柳的阴影中步出,身影宛如鬼魅。张牛角的瞳孔猛地收缩,心头一紧。张宝,那个被称为“地公将军“的神秘人物,今日终于现身。他手中的九节杖沾满露水,杖头上的六十四枚铜铃微微晃动,却没有发出丝毫响声,仿佛连天地都在屏息凝神,生怕打破这份诡异的宁静。
枯黄的芦苇丛突然震动,一只惊鸟从中飞起,划破寂静的清晨。张宝袖中猛然掠出三道黄符,符纸在半空中剧烈燃烧,迅速化为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哥此刻正在广宗城外论道。”张宝脚步轻盈地踩过符灰,每一步都在焦土上留下莲花印记,他的声音沉稳而古怪,“管幼安以《太平清领书》残卷为饵,逼得大哥不得不赴约。”
张牛角握紧了手中的重戟,指节泛白。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三日前那一夜的血月,月光如血染红了整个天地。自己带领两万精锐夜行千里驰援,却连汉军的游骑都没见到半支。这一切背后的深意渐渐清晰——董卓撤围并非因为畏惧,而是另有深谋远虑……
这时,一道紫袍身影从远处缓步走来,正是太平道的第二号人物、地榜之首的地公将军——张宝。他的步伐沉稳而从容,仿佛早已料到张牛角会在此处遇到这样的情景。张牛角见到张宝,心头的疑虑愈加深重,但他没有多言,低沉的声音问道:“张角呢?卢植撤围之后,广宗城中怎会空无一人?”
张宝微微一笑,目光深邃,缓缓开口:“张角并未被困在广宗城中。卢植一撤,董卓的围攻便随之消失,然而……更为棘手的敌人却悄然而至。你来晚了,张牛角,广宗城已经不再是你想象中的战场。”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来了一个连我们都不得不谨慎以对的人——白衣隐鹤管幼安。”
张牛角心中一震,管幼安?
从张宝的语气中可以感受到那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管宁本来在青州朱虚待得好好的,安稳得很。”张宝继续说道,“可惜孙原一席话将他引出,临时脱离了那片宁静的天地。当初黄河渡口,张梁与我合力设下陷阱,意图将管宁困杀在其中,但即便是我们联合五杀手之一的焱尊烈炎,也未能讨到任何便宜。”
张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敬畏,仿佛回忆起当时的绝望与无力。“渊渟剑、心雨剑、墨魂剑、轻画剑,这些武器非但不是普通的名剑,每一柄都堪称神兵。管宁进入邺城时,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通过重重困难,最终安然进入。这其中的高手众多,甚至连天公、地公和焱尊烈炎联手,都未能挡住他的一步。”
张牛角的脸色愈加凝重,心中对管宁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而张宝则继续讲述,眼中闪烁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张角与管宁之间,是忘年之交,二人之间的羁绊,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武力对抗。管宁的修为深不可测,几乎已经到了无法逾越的境地。此刻的他,独自一人便将张角拖入了他设下的局中,两人如今正坐于空旷的原野中,已经七日七夜。”
张宝的声音变得沉重,仿佛是讲述某个禁忌的故事:“这片方圆十里的原野,已经完全封锁了天地气机,寻常之人再也无法进入。整个天地仿佛都被隔绝了,时间与空间的规则都被打破,剩下的只有二人的对话与心灵的碰撞。至于外界的一切,已经与他们无关。”
张牛角静默片刻,心中难掩震撼。这种级别的对决,已不再是寻常的战斗,而是一场精神与意志的较量,哪怕是身处其中的人,也无法用常人的眼光去衡量。他知道,这种羁绊,非他人所能体会。张角与管宁之间的深厚情谊与复杂关系,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敌与友,而是变成了无法轻易插足的存在。
“这真是……”张牛角喃喃自语,心中涌现出无法言喻的感慨。他明白,眼前的局势已经远超任何一场战争,甚至是任何一场权谋斗争。这不仅是力量的对决,更是智慧与心智的较量,是两位超凡人物间无法言喻的深厚联系与理解。
“邺城孙原,当真是高人。”张牛角低声冷笑,脚下战靴毫不犹豫地碾碎地上的青铜箭头。那是西凉铁骑的专用破甲锥,箭杆上仍隐隐可见“董“字烙印,证明了这一切并非偶然。
张宝的九节杖突如其来地插入地面,顿时,方圆十丈内的碎石纷纷无风自动,仿佛整个大地在无形的力量作用下开始颤抖。眼前的一幕瞬间让他回忆起黄河渡口那场血腥的截杀——墨魂剑主以血为墨,在虚空中绘制《急就章》;而那一舞剑影轻盈如虹,连翻腾的浪涛也在瞬间冻结成冰晶。而其中最为可怖的,莫过于那个青衫书生,剑未出鞘,却让焱尊烈炎的焚天紫火倒卷三丈,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与迟疑。
“管宁进邺城的那一刻,邺水突然倒流。”张宝沉声说道,声音如从古老青铜鼎内传出般沉闷。那声音在空中回荡,带着无法言喻的威压,“二十四具水钟同时停摆,你说,这究竟是天意还是人力所为?”
忽然,西北天际乌云翻涌,气象万千。张牛角抬头,仰首灌下半囊浊酒,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没能缓解内心的焦虑与惊诧。他的眼睛瞬间睁大——那不是什么乌云,而是盘旋成太极图案的鸦群。鸦阵中央,隐约可见两道身影。一位白衣隐鹤,执黑子,落于虚空之间;另一位黄袍道人,指尖白光如流,化作白子,直指天穹。
“第七天了。”张宝身上的紫袍无风自动,随之发出一阵奇异的波动。腰间的六甲秘祝玉牌也突然裂开,细微的裂纹迅速蔓延。“自管宁布下‘河洛棋局’,广宗城外三百里内的节气全乱了。”他不以为意地踢开脚边冻僵的蝗虫,冷冽的霜花竟在八月的阳光下闪烁,仿佛一切都处于一种违背常理的境地。
张牛角目光犀利,猛然策马冲向鸦阵,却见赤眉驹在三十丈外突然停下,前蹄高高举起,仿佛感知到某种无法逾越的屏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铜墙在前方横亘。他的战马口鼻喷出的白气,在空中竟然凝结成了奇异的卦象。张牛角暴喝一声,挥动重戟,重戟劈出的戟风撕开空气,裂缝中赫然露出星河流转的异象——一场巨大的变局正在悄然展开。
“没用的。”张宝轻轻一笑,咬破指尖,在额间画出一道血符。他的声音冷静而无情,“他们以《太平经》对《周易》,借的是天地大势。”九节杖上的铜铃终于发出了清脆的铃响,音波震碎了满地的冰霜。声音穿越空间,仿佛响彻天地之间。“现在,唯有等待……”
话音未落,东北方向突然升起狼烟,一骑绝尘而来。骑士头上的黄色头巾已被鲜血染红,神色焦急,喘息急促:“报!邺城虎贲营夜袭钜鹿,劫走我们囤积在鹿台岗的三十船粮草!”
张牛角的重戟深深地没入土地,沉重的戟柄发出一声闷响。此时的他终于明白了孙原的真正意图——那白衣隐鹤犹如一颗钉子,将黄巾军最锋利的矛尖牢牢钉死在棋盘前。而那个远在邺城的书生,正握着锤子,准备将整个冀州狠狠砸进棋局,打破一切原本的秩序与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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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棋盘上的露水凝成卦象,张角拾起一枚由晨雾凝成的白子。对岸的管宁青丝间缠着草茎,指间黑子却泛着青铜冷光,细看竟是半枚永平五铢钱。
“幼安可知这枚铜钱沾过多少血?“白子落在三三位,远处山涧突然传来巨石崩裂声,“巨鹿太守贪贿,纵容豪强强占民田,十斛粟就能换条人命。“
管宁的黑子悬在“井“位上方,几片枯叶在棋枰上空凝成浑天仪模样:“所以大贤良师要用人命换天命?“棋子落下时,十里外的蝗群突然转向,“冀州三十二县,半数壮丁成了黄巾力士,田间只剩妇孺与白骨。“
棋枰震颤起来,张角的瞳孔泛起诡异的金色。他袖中滑出半卷《太平清领书》,残页上的朱砂符咒开始渗血:“苍天已死这话,还是你当年在北海说的。“一道惊雷劈在两人中间,焦土里竟生出朵赤色莲花,“如今倒替朝廷当说客?“
“我替的是漳水畔等父亲归家的孩童。“管宁突然并指划开左手腕,血珠悬浮成二十八宿图案,“你掀起的飓风正在吞噬你要救的人。“东南方天际闪过流星,那正是邺城方向。
张角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滴在棋盘上化作火苗。他身后浮现出巨鹿灾民的虚影,那些焦黑的手臂不断从地底伸出:“白楼先生当年为救瘟疫焚毁千卷藏书时,可没这般心慈手软。“
“所以你让唐周告密引发洛阳血夜?“管宁的竹簪突然炸裂,青丝如瀑散开时,方圆百里的鸦群齐齐发出哀鸣。棋枰上的黑白子自动移位,竟显出洛阳南宫的星象图:“三百太学生血染白虎门,就是你承诺的黄天盛世?“
旷野陷入死寂,张角道冠上的黄绳寸寸断裂。他眼底的金色逐渐被血色浸染:“孙青羽许了你什么?竟能说动白楼之主破誓出山?“
管宁从怀中掏出半块粟饼,这是邺城粥棚的救济粮。粗粟的香气弥漫开来时,棋盘上的杀伐之气竟淡了几分:“他说『大灾之年,能多活一人便是多存一分元气』。“黑子突然化作麦穗落入焦土,裂缝中钻出嫩绿的新芽,“你听,这是钜鹿童谣新填的词——『邺城麦,三度结,虎贲不饮孤儿血』。“
张角身后的灾民虚影突然开始模糊,他猛地攥住心口,黄天法袍上的北斗七星纹饰接连熄灭:“好个孙原...竟真在乱世中种出了嘉禾...“白子应声而碎,化为无数萤火飘向邺城方向。
子时三刻,棋局终了。
管宁起身时,棋盘上的血卦显出“大过“变“颐“的卦象。他弯腰拾起张角咳出的带血绢帕,上面歪斜地绣着句谶语——这竟是十年前他们在琅琊论道时共拟的《救荒策》残篇。
东方既白,广宗城外的冰霜悄然消融。张角最后望了眼邺城方向,黄天法杖上的九环铃铛突然同时坠地。他想起昨夜星坠如雨的异象,终于明白管宁为何拼着折损十年阳寿也要布此棋局——那书生竟真在尸山血海里辟出了第三条路。
当最后一枚铜钱落入棋枰“归妹“位,漳水上游突然传来地龙翻身的轰鸣。管宁的袖口无风自动,露出腕间七枚青紫指印——那是三日前强行突破张宝布下的“六丁六甲阵“时留下的。
“你当真要学王司徒?“张角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三盏青铜命灯浮空而起,“用邺城三十万流民的血,染红那孙青羽的官袍?“命灯映得他须发皆碧,身后虚空中竟浮现出管宁当年在白楼焚烧《疫论》的幻象。
管宁并指为剑,在青石上刻出河图纹路:“你可知邺城西门外的流民营,昨夜诞生了十七个新生儿?“刻痕渗出的清水忽然倒流上天,在云端映出婴孩啼哭的虚影,“孙府君带人接生时,被产婆溅了满身羊水。“
棋枰应声裂开蛛网纹,张角头顶的莲花冠寸寸龟裂。他想起光和七年在巨鹿看到的场景:郡守府的马车碾过饿殍时,车帘后飘出的酒香里混着人肉焦味。
“所以你就信了那套'徐徐图之'的鬼话?“天公将军的瞳仁彻底化作赤金,九节杖插进地缝引来滚滚岩浆,“当年在琅琊,你亲口说过'不破不立'!“岩浆流到管宁脚前三尺却骤然冷却,凝成座微型洛阳城郭的模样。
管宁从袖中抖出卷焦黄帛书,这是今晨从邺城飞来的鸽信。当“钜鹿流民入魏郡者,日啖粥两升“的字样浮现时,西北天际坠落的流星突然悬停在半空。
“你听。“老隐士忽然侧耳,方圆百里的战场杀伐声竟化作童谣。几个邺城孩童的清唱穿透结界传来:“漳水清,漳水浊,太守带我们挖沟渠...“歌声所过之处,岩浆凝成的洛阳城轰然坍塌。
张角突然暴起,黄天法杖挥出时带起三十六道紫雷。管宁不闪不避,任雷霆劈碎束发的桃木簪——散开的白发间竟藏着枚青铜耒耜,这是邺城农官昨日刚送来的新农具。
“你救的到底是苍生,还是汉室?“天公将军的质问引动飓风,却吹不散管宁身前三尺的麦香。老隐士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口袋,倒出的麦粒在棋盘上自动排成“民为贵“三个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