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院的礼堂在盛夏时节里是一个避暑圣地,光照充足又通风防晒,包吃三餐又有长椅歇息,特别是放暑假学生都回家了后,这里每每是能成为四年级学生的避暑天堂。
“好无聊,咱们第一个通关居然还要闲在这里。”
“不是说可以回家吗?”
“这天气出去你觉得可以活着回宿舍吗?连我一个魔族都嫌弃这天,沚水你怎么就感觉不大呢?”
“大概我是纯水属性的脉师吧。”
礼堂人不多,三三两两的都是二院待考的四年级生,吃着消暑汤,嚼着冰糖果,茶汤里浮浮沉沉的冰块,似是这个盛夏里最舒爽的一个享受。看着汤里那渐渐化开的冰,身旁是在闲聊的伙伴,她拿过一颗冰糖果含入嘴中,余光里,突然间就是注意到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少年。
“也不知道其他人考得怎样了。”
“你担心夜无月就直说吧,谁不知道。”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也不看看他们第八小队有哪号人物,你说是吧?水月…”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在她又忍不住看了眼对方,却见着人默不作声地站起来,长腿跨过长椅,然后一声不吭的就是往礼堂外走去。
“他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突然就这样呢。”
身旁的同伴无奈道。他们议论不了这个人,哪怕这个人档案在线是来自人类基地,也挡不住他那种神挡弑神的疯狂,过去是,现在也是。她望着那一身黑的纤长背影消失在刺眼的阳光之下,收过目光,伸手刚要拿起消暑汤的碗时,却陡然想起来对方这个状态她似乎不是第一次见……
“看看我看到了什么?~”
一声阴阳怪气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绲天绫怎的一阵哆嗦,她一双黑眸垂下,就见着那本该是窒息而死的白袍人正睁着眼睛看自己。——那双眼睛里死气沉沉的毫无光彩,可这却阻挡不了那眼底下渐渐漫起的浅色光亮,…绲天绫心下咯噔一响,手中那散去的紫金亮光再次凝聚,却不料一个身影比她更快地凭空出现在身侧,一把掳起她就是往后撤去!
“撤!”
余光里只来得及瞥见一道黑白亮光的稍纵即逝,下一瞬,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是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绲天绫甚至是没能回神反应过来,那抱着自己的人便先是一声闷哼,有如千斤坠般的压迫感直往二人身上落去,不容反抗,一道厉光已然横扫而来,将后撤的二人给往旁侧带去。
这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但一瞬间来自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恐惧却是不能骗人的,夜无月本能地惧怕这股力量,哪怕是他冲过去掳起绲天绫时,那交错而过的刹那,他还是感受到仿佛千千万万的眼睛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那种目光太过于锋利锐利…
后背狠狠地撞上莫千离及时而来的防御术式,骨子里的剧痛在撞击那刻扯动着他整个人的神经,少年一声闷哼,那充斥在鼻尖上的淡淡的血腥味,似乎在告诉着他他受伤了。夜无月微微皱眉,想要支撑身体坐起来,可就在他一动,那种被盯着看的感觉再次把他整个人笼罩,…这次是探究的目光。
“无月!无月你们没事吧?!”
“先转移,这里太危险了。”
莫千离和诸葛千鸟的声音恍恍惚惚地在耳边响起,夜无月再次晃了晃头,不等他彻底的清醒过来,忽的就听见一声低呼:
“无月,…你的眼睛…”
“?!!!”
重重的叠加防御术式本来就消耗巨大,绕是再超乎常人的夜无月一番下来也难以承受,更别说刚才的瞬移近乎带走了他所有的力量。他抬头望向身旁的伙伴,当目光触及他们眼里的诧异时,他愣了愣,便是陡然意识到什么似得迅速摸上了左眼。
本该戴着的眼罩不知何时掉落,一双异眸暴露在同伴的目光下那时,只见这平日里温润的少年顿时变得手足无措,他甚是有些慌乱的想要用手遮藏起来,哪怕他这一动,更多的鲜血从他肩头被贯穿的伤口处涌出。
“别看!”
“无月你别…”
诸葛千鸟看得心惊,正想要上前去,却陡然被一旁的绲天绫给拽住了手腕,而几乎在他被拽住的那一瞬间,那明明和他差隔不到一步的少年人竟是凭空消失了!就眨眼的瞬间,人就没了,没有动用元素更不可能自己走开,他望着地上那断开的血迹,瞬间面色愕然:
“夜无月!”
云雾中隐隐约约地传来自己同伴的声音,夜无月睁开一双异眸,眼里纵然不是惶然却也染上了名作恐惧的情绪,他脖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死死地拿捏住,双脚离地悬在半空,挣不脱更是逃不开,力量的虚弱加上缺氧的窒息,他整个人此时仿佛被从水里捞出来扔太阳底下暴晒的鱼般,吊着等死。
“是血液的味道~”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身前的云雾里传来,隐隐约约朦胧不清,可夜无月听着却只觉得浑身的白毛汗都竖了起来。他开始挣扎,晃动着身体,左手抬起在脖颈处抠挖着那不存在的束缚,哪怕肩头的伤口淌出来的鲜血染了他半身衣衫,…然后,夜无月闻到一股恶臭。
“我看不见你,孩子。”
恶臭随着声音的突然近在咫尺而扑面而来,那感觉像是面对面的谈话时对方喷到脸上的口气,要问对比的话,夜无月会很直接地承认,再大的口气肯定也不及这股味道的绝望窒息。他目光定定地望着身前,只听其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一声清脆的响指便是打响在这云雾缭绕的山头之上——
霎时间,笼罩双子诀缘峰的云雾瞬间消失,露出它原来光秃秃的模样。
“你…”
一身白袍破破烂烂,哭泣脸的面具也从侧边裂开露出下面的半边面容,但那都是毫无干系的。所有人看着这个人摘掉手上的白手套,然后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上面前那个被悬在半空中的少年,慢慢地说道:
“果然是存在的。”
夜无月双瞳骤然一缩,想躲开这只伸过来的手,却被对方猛地扳过来捏住下巴。
“并且还长大成人了。”声音冰冷刺骨,如凛冬之下锐利的海风:“他们以为把你藏起来就没事,抹去你的痕迹抹去你的存在,…可他们到底是不理解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
“只有死去,才是真正的抹除。”
“所以我一直都相信你的存在,孩子。”
话语轻柔而温和,且不说那番耐人寻味的话,倒与慈祥的长辈与后辈之间的倾谈有几分相像。夜无月望着那人一声不吭,却在对方话音落下的那一刹身上紫光暴起,连带着墨紫的光环凝聚在身侧的瞬间,竟是与那骤然而至的第八小队三人同时朝眼前人发起脉冲的攻击!
“脉术,溯海回轮!”
墨紫的光辉融合在浩瀚元素当中,元素的疯狂翻涌调动着天地间的自然之力,他看着那湮没在元素亮光中的身影,也不是他的错觉,那双眼睛仿佛穿破千千万万正死死的落在他身上。恐惧在那一瞬间占据他的全部意识,上一刻还和同伴竭尽全力想要把这人给解决的他,下一刻那是使尽浑身解数地挣脱对方在自己身上的桎梏。他将自己化作妖紫的电光从脉冲的中心抽离而出,还没脚踏实地,身后厉风已至,少年反应绕是再迅速也不能在对方手下撑得住五招,黝黑的长棍快得没影,一下敲打在他脊背上还没半秒,下一秒他双膝一痛,竟是直接跪倒在那人面前。
“承受不起承受不起~”
那人笑到,手中那不知材质的长棍一个打转就是往少年的脑门抽去:“可是我忍不住呀~我太高兴啦!”
一种钻心的痛楚从骨子深处传来,少年牙关紧咬地瞪着眼前这人,望着对方露出的那边狰狞的脸庞,手中紫光再次亮起,却终究抵不过那愈演愈烈的剧痛,有如万虫蚀骨般的痛从脊骨深处向外疯狂蔓延,他再也忍不住,紧随着一声嘶吼从其喉咙里发出,一张黑色的阵法竟也是以他为中心向外展开!
“啊啊啊!——”
“哈哈哈哈!你本该出身高贵锦衣玉食,可奈何骨子里却流着那该死的贱人的血液,玷污了神圣的血统…”
那一瞬间天地昏昏阴风阵阵,一股蛮横霸道的怪力如饿虎下山般吞噬了元素凝聚的脉冲力量后,竟从天地间再次凝聚返还给世人。可这对白袍人仿佛没有多大影响,凝聚的能量在他身前化开,他大笑着,一脚踹过伏倒在脚边上抽搐的少年,手中长棍挥舞,作势疯癫如魔鬼般,哪怕身处动荡天地的能量中心处,也不见丝毫畏惧。
“而我怎么会容忍这样错误的存在!”
绝对的力量不再只是压迫而是让人无可抵抗,源源不断滔滔不绝,即将气势汹汹地冲出六十一峰边界的那瞬,一道沉稳如山的力量就是给挡在面前。四方领域的咒文从四方边界上升起,汹涌散去的力量如浪涛撞上了铜墙铁壁,散去那力量中蕴含的戾气不止还覆上了属于生命力量的生生之息。
“多有趣的再见,可你现在也就只有这个能力了吧?”
“这就是你火上浇油的理由?”
她怕不是犯了个大忌。意识到这点的绲天绫并不犹豫,甚至是有些心惊对方是真实存在这点,毕竟那是个活在传说中的人物。她抬头望着那个挡在他们面前的背影,看着对方手中淡光切换,黑色的重剑被握在手里的那一刻,对方清冷的声音也是说道:
“把人放了。”
“为什么呢?”那白袍人的声音笑的欢快:“这孩子我可是找了很久呢~”
“我说,把人放了。”
“瞒得住天地瞒不住我!只要我相信,谁也藏不住——”
话音未落,一道沉稳的风声已然斩破那疯言疯语的嬉闹声,只见那一头红发的少女手执黑色重剑当头斩下,没有元素更不见术式,迎头利落的一击同时手中长剑一挽,近身上前的瞬间一推一卸一肘击,蛮力上身,推出的一掌愣是将人给拍出数步的同时,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
“快走!”
“想走?”
白袍人蹬蹬蹬地退出数步然后发出一声嗤笑,余光里瞥见那少年身旁突然出现的银发男人也不恼怒,伸手一甩,黝黑的长棍又是凭空生出,不似先前的钝头钝尾,而是如芒锐利般,染上让人窒息的力量就是往那少年的命门刺去。那速度极快,黝黑的身影甚至来不及捕捉,瞬间而至的那一刹那,绕是防御再及时地加持在两者之间也不及对方那如入无人之境般的顺畅,——说时迟那时快,就那千钧一发之际,紫金的火焰忽然就是从天而降,挡在那黑色尖刺的必经之路上。
“啊哈…看看是谁来了~”
紫金的火焰不对那黑色的尖刺产生威胁,一圈打转落入那欢脱的男人手中,他大笑着,脸上那张哭泣脸面具早已破碎不堪,惨白的脸庞上一片死气甚至出现了诡异的裂纹,但这都不影响他的发挥。
只见人一个旋转跳跃躲过二人的夹击进攻,手里的尖刺形态转换成两个黑色球体的同时,他一个侧身,一手抓住落下的火拳,一手食指和中指夹住侧后方刺来的剑刃,双指发力带偏剑刃的那瞬他高高跃起,拉过那紧握的拳头一脚踹去并借力向另一人迅速贴身上前,一记肘击的格挡下腿鞭子一扫,就着人防御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探爪紧握那红发少女的脖颈,连带着就是把人给往地里摁去:
“肢体接触果然是最讨厌的~”
纯属的蛮力,更多的是来自未知力量的压迫,黑球形态转变落下的瞬间,哪怕是对方长久的训练有素,也只是险险地避过要害而被贯穿双臂和侧腰。细细的皮肤碎屑带着腐烂的肉沫随着这一摔而掉落,只听那充满一身死气的人淡淡地说道:
“这个身体真糟糕对吧,正好,我想我找到了下一个不错的容器。”
“你!”
“你保不了所有人的。”
嘴角咧开,皮肉之下是肌理分明的牙床,男人声音低沉而沙哑地说着,把人提起来,用空着的那只手虚空一握:“至今为止,未来都是。”
黝黑的长枪在那一霎被从空间里翻出,有如离弦的箭般朝一个方向飞出。
这场考核早已超纲。
哪怕莫千离早已预料到这过程会发生什么,玖君临也提前给自己预告点什么,可他是怎么也没料到敌人竟然会是一个跨级别的疯子,…这逃窜的事情虽然说出去有些狼狈,但更让人意外的是,对方最终的目标竟然是自己队伍里最省心的一个。
“不要…”
黑色的咒文似是以少年的眼睛为中心向外蔓延,那说是咒文还不如说像某种图腾式的花纹,莫千离没去想明白,只知道他现在要做的是把人带向传送魔法阵那处。腰上的伤再次撕裂,混着背上那少年的鲜血淌了一路,在那一瞬间莫千离是听见了少年那轻轻的低喃声,却不可置否的在同一时间感受到身后方那如芒刺背般的压迫感像影子那样寸步不离地迅速逼近。
“咻!——”
明明只是听到一声厉响,可入眼的却是数道黝黑的长枪,那一刻莫千离的大脑一片空白,任由身体的本能反应直接操控着他以最敏捷最利落的姿态去躲避。那长枪给人的压迫感胜过平日里所见的一切道具,无间隙的进攻几乎是一口气吊着也不能放下,莫千离背着人一路后退,身上闪烁的青雷近乎让他以为自己快要触摸到空间元素的边界,…然后,——
“嘶!”
“欸,躲开了?”
银发寸头的男人面色一变,那浅色的双眸里只见得黑影一闪而过,两者间的距离骤然进入了危险区域,以至于才看见的下一瞬,强劲的冲力扑面而来,竟是一口气将二人给掀翻的同时也把人给钉死在地上。伤口重新被加深至贯穿,莫千离甚至是来不及倒吸口冷气,就听见一个声音从识海深处响起,他眸光抬起,一瞬间入目的是一张深可见骨的面庞,那画面太过于骇然,以至于莫千离都没能注意到那飘散在双方之间的细碎银光,下一秒,一阵巨响轰的一下就是在耳边炸开!
“轰!”
“不要!——”
少年的一声嘶吼吹散在这双子诀缘峰上的一声巨响中。山峰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断裂的迹象。仿佛刚才那种伤口被重新挖开贯穿只是个错觉,莫千离抬手挡过扑面而来的风沙,借着缝隙间,他忽而捕捉到那飘在风中的细碎银紫色微光,只是不待他细想,便见一个身影从面前的虚空中走出。
“太弱了,她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那一瞬间,不可抗力的力量将莫千离从少年身边推开的同时,九把黝黑的枪支也是从天而降把少年的所有退路给斩断。只见那人手握一柄黑雾缭绕的长枪渡步上前,高度腐烂的脸庞早已看不出原貌,凸现的眼球好似快要从肉里挤出来似地,他伸出肌理分明的手挑起少年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声音沙哑地说道:
“要兄长知道你的存在,他一定会很高兴。”
“但我不开心,因为你也是那女人的后裔。”
“后裔这种东西,只要一个就够了。”长枪轻轻划过少年的胸膛,最后停在某处:“所以,你可以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