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尤一路窜出源生之地,一头扎进了河里。
出来的时候,被蛇骨发现了,但是没关系,她跑得快。
陈楠要守着黑河,势必不敢追太远。
果然,没过多久,身后追击的蛇骨就折返。
姜尤循着诅咒之力很快找到红眼。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是来得晚了。
幽深的密林里,一处小木屋孤零零地盛着从树叶的枝柯当中洒下来的月光。
篱笆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诡异的花,都开得茂盛。
只有一个花盆里立着一处细细的花苗,花苗叶子倒是多,可惜的是,没有一个花苞。
红眼呆呆的坐在地上,手里抱着那小小的花盆。
走近了,姜尤才发现,他根本不是坐在地上,而是整个下半身从腰部一下就没了。
四周没有风,可是却像是风中凋零的叶片,微微摇晃着。
怀里的小花盆也轻轻摇晃着,他用冗长低沉的声音哼唱着怪物一族古老的歌谣,怀里的小花盆就像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样,被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红眼似乎没有注意到姜尤的到来,他整个心思,都在那小小的花盆上。
用黄泥烧制的花盆十分粗糙,没有一丝美感。
姜尤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
伸手掀起红眼腰部的衣服,只看见那腰部和地面的黑土已经完全融合,细细的红色的脉络像是菌丝一样连接着他和土地。
“义父,你还认得我吗?”
“呀,你回来了啊。”红眼高兴地抬起头,一脸慈祥的看向姜尤,献宝似的将手里的花盆往姜尤面前递了递。
“看看,你留下的花,阿爸是不是养得很好?!”
说着,他又眯了眯眼睛看向天上,赤色的眼睛直面那一轮巨大的圆月。
红眼却眯起了眼睛,“陈美玉说过的话做到的,她果然把太阳拉入了深渊,你看看,你的花,都开满了!”
姜尤抬头凝视月光,又俯首打量着他手中那一盆青色的,叶片葱茏的盆栽。
“你瞎了?这里是深渊,哪儿来的太阳?!!”
“你说陈美玉做到了,你是不是把什么东西给她了?!!”
“你说啊,别抱着这一盆傻花!”
红眼慢慢的裂开嘴,笑着道,“你还是凶巴巴的,和你母亲一样,像一只炸毛的小老虎。
乖乖,你这次回来就不走好不好?
阿爸等了好久,真的好久了,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阿爸都快忘记你的样子了……”
他颤抖的抚摸着姜尤的脸颊,“好孩子,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姜尤一巴掌拍掉红眼的手。
到现在,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红眼的状态不对劲。
看样子,陈美玉已经拿走了她需要的东西。
姜尤站起来,转身就走,一只手却突然抓住了她的裤脚,低头看去,红眼的眼中流出血泪,那些血泪顺着灰白的鳞片在整张脸上形成不规则的血痕,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怪物。
不对,他本身就是怪物。
“深渊已经有太阳了,你的花儿也开了,不走,不走了好不好?你还要什么,阿爸都给你拿回来。”红眼的声音颤抖着。
姜尤意识到陈美玉=肯定给红眼制造了某种幻术之类的东西。
可是现在想要知道陈美玉接下来的计划, 只能靠红眼。
她能找到红眼,是因为诅咒之力的牵绊。
可是陈美玉和她之间并没有这一类的力量牵绊,对方有心躲藏, 她根本找不到。
所以当务之急,是让红眼恢复正常。
黑河那边有蛇骨守着,自己还能找机会混进去,但想带着红眼进入源生之地几乎不可能。
那么……
她脑中突然想到一个人。
“对了,我怎么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她抬腿就要走,红眼抓着她的一条腿死都不撒手,本来就丑的怪物,这一哭,又丑又狰狞。
嘴里一直嚷嚷着毫无条理的话。
“让你放手!”
“老蹬,别逼我踹你脸上!”
最后,姜尤还是一脚踹开了红眼快步离开小院。
红眼双手挣扎着在地上刨出一道道痕迹,试图跟上她。
可是他的下半身已经和黝黑的泥土完全生长在一起,那些从土壤之中长出来的菌丝死死连接着它们。
断腰处在他的努力之下刚离开地面不到几厘米,又被那密密麻麻的红色丝拉着,重新和泥土粘合在一起。
让他无论在如何努力,也只能在原地挣扎。
红眼不懂,她凝望着女儿离开的背影,就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毅然决然的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仰起头,烈日灼得睁不开眼睛。
明明深渊之中已经有了太阳,明明她已经回来了,为什么又要走。
恍惚之间,红眼看见小院的门开了。
一个妙龄女子从打开的门里冲出来,一刀扎进他的心口,“为什么,为什么不照顾好我们的女儿,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这个骗子,你这骗子!!!”
怀里的盆栽染上了迸溅的鲜血,花开得更娇艳了。
红眼低声呢喃着。
“不是,不是这样的,太阳出来了,花儿也开了,小乖乖回来了,陈美玉没有骗我,她没有骗我……”
他被困在陈美玉制造的幻境里,根本看不到那一轮硕大的月亮。
月光下,半截长满了鳞片的怪物捧着一盆盆栽绝望的哭喊。
如果他足够了解,或许会知道,他手里的那盆栽在人间有个名字,叫做万年青。
万年长青,永不开花。
从一开始,这盆花就注定了不会绽放。
一切都是他女儿为了让他有活下去的信念,而撒的谎。
无名是她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抹精神意识,带她游历完人间的山川湖海,又见到了那个她心里的人,剩下的最后使命,就是将她所承载的所有记忆都还给红眼。
那个人叫做无名,因为一开始她就不是人,也不是怪物,只是残留在人间的一抹精神力而已。
不是姜尤给了她名字,而是她本就该无名。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玄妙,总能让你自以为自由的选择它制定的方向。
一个不存在的人, 又怎么会有名字呢?
就像女儿留给他的万年青,一株万年长青的植物,又怎么会开花呢?
他注定等不到开花的那一天,也注定等不到自己的要等的人。
千万年的算计和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他的爱人,他的孩子,不过是陈美玉因为需要所创造出来的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