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准似乎觉得好笑,唇畔勾勒出的浅薄弧度更加森冷了。
这种话,也只有心智不全的小孩子才会相信吧。
往生岛绝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他从帝国监狱里“救”了出来,背负上了灭岛的风险,绝不可能只出自于“善心”。
虽然他一直以来都与往生岛有所联系、有所合作。但这一次,往生岛想要从他身上图谋的,绝对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与认知。
侯准低眸看向了连接在自己心口上的金属管子,抬手握着挣了挣,决绝而利落地扯下。
接着,他又重复了几遍同样的动作,将连接在他身上的三条金属管子全部拔了下来,随手扔到了地上。
心率仪上的数字赫然消失了,红色的线条波动不止,最后变成了一条直线。
安静的空气里只剩下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侯准似乎想要起身,但还是顿了一顿,清明的金眸静若寒潭幽渊,哑笑:
“这种冠冕堂皇的假话就不用在我面前继续说了,直接告诉我你的目的。”
“或者说,你们往生岛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闻言,微生雅轻轻挑起了眉梢,不由得多看了侯准一眼,多情柔媚的眼波深处,闪烁着幽暗的冷光。
在那暗红轻纱的掩映下,她轻启红唇,浅笑着吐出了三个低幽的字眼:
“你、的、血。”
维斯塔利亚皇族的血脉受到了光之神的赐福,被世人认为是神明的血脉。
无数科学家又或者是实验狂热者,都想要提取一管这样的血液,又或者对他们本人进行研究,可是……
想要取得皇族的血,想要抓住、拘-禁一个皇族,让他自愿供血,谈何容易?
从微生雅的口中得到了他们不惜冒着滔天风险也要从帝国监狱里救出他的原因,侯准眸底铺着的温度愈发冷却了下去,比窗外朦胧烟雨中的天色还要阴暗深沉。
往生岛一向以疯狂闻名于世,在那片无主的大洋中心进行着多项秘密实验,尽管被帝国与其他几国多次警告,依旧没有收敛的意思。
没想到这一次,他们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帝国皇室的血脉上?
感知到了从侯准身上漫延开来的冷意,微生雅像是预料中的那样低叹了一声。
她随即款款起身,居高临下地向侯准保证:
“放心,我们可不打算抽光你所有的血,只需要你定期提供给我们一支试管那么多,就足够了。而且,我保证,你的每一滴血液会得到充分的利用,我绝不会浪费一滴一毫,也不会让它们流通出去。”
侯准没有去看微生雅,而是舒展开了自己的手掌,尝试性地牵动起十指间的关节。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发现自己的身上连接了三根冰凉且诡异的金属管子,这三根管子的终端又共同接通着一台奇异的仪器。
即便侯准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说,这台由往生岛研制出的仪器的确压制住了他体内失控躁动的血液。
涌动在他血管里的那些叫嚣着的失控因子平息了下来,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相融感。
他感觉自己原本的力量在恢复,精力是前所未有的充沛,焕若新生。
这是连教皇罗伊斯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竟然被……往生岛解决了?
不过,侯准仍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他的确曾与往生岛有过合作,与虎谋皮过,但不代表他信任他们。
“在你们往生岛手里,无异于是温水煮青蛙,在侯枭那里,至少还能干脆利落一点。你倒是说说看,这两者本质上有什么区别,我又为什么要相信你?”
微生雅面上依旧保持着嫣然的浅笑:
“我们已经合作了那么多次了,在你心里竟然还没有半点信誉度吗?”
她绕着病床走了半圈,俯身捡起了那三根被侯准扯下丢弃的三根金属圆管,将它们轻轻放置回了仪器台上,头也不抬地悠然道:
“虽然才过了一个晚上,疗效还不怎么明显,但你难道感觉不到你自己身体里的变化吗?还有,你的养父侯川,他的病症……虽然棘手,但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此话一出,少年低垂着的头颅稍稍一动,连带着银色的丝发微不可察的一颤,灰蒙蒙的瞳仁里潋开了一道暗漪。
果然,这一切都不是错觉。
从他身体里源源不断漫生出的力量感,像是即将喷薄而出的火山。他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掌控融合这股力量,要么被这股力量吞噬。
目前来看,显然他正在接受融合这股神奇的力量。
侯准的眼神有那么几秒的失焦。
让接连两次觉醒失败的他尝试重新接纳吸收利维坦的血脉,以唤醒潜藏在他身体里的潜能与天赋,这可是连教皇罗伊斯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而往生岛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不仅如此,还有侯川的身体状况,那可是连神官都无法治愈的疾病,往生岛却有根治的办法?
微生雅从侯准的微表情中读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挣扎,向来懂得钻营人心的她展露出了更加动人的笑容。
她俯身靠近,暗红色的面纱之下,是若隐若现的绝色娇颜,语气中隐含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你没有直接拒绝,看来我们还有继续谈下去的可能。”
可下一秒,侯准却幽幽抬眼,“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意侯川的死活?”
“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维斯塔利亚皇族的血脉,与侯家没有半点联系,侯川的生与死,又与我何干?”
微生雅盈盈一笑,静静盯着侯准的脸。
无论是她唇角噙着的弧度,还是眼神中的隐晦笑意,都透着一种看破不说破的深意。
“这样吗……我只是顺带一提罢了,你不想听,就当我从未提起过好了。”
话落,她优雅旋身,将纤娆的背影面向了侯准,朝着窗边走去。
天边灰蒙蒙的光线映照在了她的脸上,冷白的纤细手指拉开了窗帘,推开了半边玻璃窗。
晨间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开了女人绛紫色的长发,同时将她那字字耐人寻味的低柔嗓音递向了病床。
“我以为你在侯家待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会存着几分情分呢……而且据我所知,你的姐姐、侯家的大小姐,可一直为了侯川的病情日思夜虑着……”
“既然不信任我,又何必继续试探我。”
打断微生雅的是一道低低淡淡的男音,一针见血。
听了这话,微生雅重新转过了身,一双妖媚勾魂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地注视着病床上的枯瘦少年。
她背对着窗外的光线,从头顶倾泻而下的顶光将她的大半张脸都浸在了阴影中。
极致的诡谲妖异,也是极致的危险。
她看着一脸平静的侯准,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人。”
“你既然想要皇位,就绝不能心软。从古至今,能长久坐在皇位上的人,有几个是心慈手软的?说句实话,按你现在的能力,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可以说是天方夜谭。但是……有了我们往生岛的帮助,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侯准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冷淡地讥笑:
“你刚刚不是说,只是想要我定期为你们提供一管血吗?”
果然,往生岛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往生岛不惜劫狱也要“救”下他的最终目的,是想要扶植他成为帝国的傀儡皇帝,操控他从而操控整个帝国。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可万事万物都会出现变量,往生岛哪里来的自信可以控制得了他、控制得了帝国?
这时,微生雅迈开了纤长的腿,步步朝着床边走近,十足的压迫感如阴云般涌来。
掩映在暗红面纱的那张绝色容颜若隐若现,是不可言喻的诱-惑,也是万劫不复的危险。
“难道你就甘于一辈子隐姓埋名、漂泊不定,落败给一个十二岁的孩童吗?难道,你真的不想要皇位吗?”
她踱步来到了床边,渐渐倾俯下了身,绛紫色的长发随之飘零晃荡,将她与侯准之间的距离维持在了不亲近不疏远,甚至带着点压迫感的位置。
微生雅伸出了手,涂着艳丽色彩的长甲轻轻勾勒过少年那层冷白肌肤之下的青灰色血管脉络,意味深长地柔声轻语:
“我不会强迫你,你现在就可以拒绝我。而我答应你,只会取走你的一管血,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就这样,空气中的氛围再度沉寂了下去。
无论屋内还是屋外,都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微生雅以退为进,投向侯准以怜悯的眼神,内心却把握十足。
事到如今,侯准还有得选吗?
与他们合作,是他最后的退路。
*
这之后,又过了三天。
帝国,帝都。
举世瞩目的新皇登基仪式已经接近尾声,在这最后几天里,最引起公众参与讨论的话题,无疑是即将到来的审判日。
帝国法庭将公开审理帝国皇后-伊芙琳谋害前任皇太子一案。
教皇罗伊斯将作为关键证人出席这场审判,但同时,他又是另一起渎神案的被审判者。
由于侯枭下令禁止公开审理罗伊斯,只有极少部分的至高要员可以参与聆讯对罗伊斯的审判。
所以,帝国的公民们并不知晓罗伊斯具体犯下了何等罪行,但种种行迹表明,高洁的光之神的的确确已经“抛弃”了他,彻底剥夺了他一身圣力。
当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圣力随着时间消散殆尽,他这长达几百年的寿命也终将走向末路。
这下子,所有人关注聚焦的重点,先是从帝国新皇伊萨克的登基典礼转移到了对前任帝国皇后-伊芙琳的审判上,现在又转移到了谁将继任下一任教皇。
这其中,呼声最高的人选,莫过于帝国神殿现如今的枢机主教——塞戈维亚。
不过,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
从帝国新皇伊萨克登基的第一天起,就再也没人见到过这位“神神秘秘”的枢机主教,就好像……他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迹可寻。
*
帝国神殿,地宫里。
失踪多日,褪去了一身华服的枢机主教-塞戈维亚沉沉合上了手里的典籍,净水琉璃般的银眸似乎比往日灰暗了许多。
与受到了神罚而被剥夺了一身圣力的罗伊斯不同,塞戈维亚仍旧安然无恙、毫发无损,维持着清隽少年的容貌。
几天前,也就是新皇登基典礼当天。塞戈维亚在罗伊斯的请求下,将伊萨克带向了一条与圣堂完全背道而驰的路,使得伊萨克被侯准所俘,饱受折-辱。
自那天起,塞戈维亚就已经做好了接受审判、接受神罚的准备。于是他自行褪下了枢机主教的神袍,独自前往了地宫,静静等待着神罚降临。
只是……
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无论是帝国皇宫,还是神殿……都没有半点动静,也没有任何传唤他的征兆。
仿佛他在伊萨克登基典礼当天犯下的罪行被遗忘了。
不,或者说,他这个人被遗忘了。
终于,在等待着神罚降临的第五天。地宫那扇密不透风的金色大门终于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没有片刻反应的机会,几名身着白金铠甲的高大骑士破门而入。
浸染在阴影中的塞戈维亚缓缓抬起了脸,干涸灰暗的银眸望向为首的那名皇家骑士,也是帝国新一任的皇家骑士团团长。
“圣下,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骑士团长用词委婉,用了‘请’这个字,他接着 抬起了手,向身后随行的骑士们下达了无声的指令。
几名骑士接收到了指令,立刻上前将塞戈维亚团团围住。
“圣下,还请您配合一点,不要让我们为难。”
*
帝国皇宫。
行-政-宫。
银发金瞳的小正太高坐在宝座上,而在那一级级华丽的台阶之下,匍匐着一名冰蓝发色的“少年”。
塞戈维亚以罪人之姿端跪着,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一脸平静,语气也是那般清浅无澜:
“参见帝国的太阳——伊萨克陛下,我自愿卸任枢机主教之职,并且择日会向帝国法庭自述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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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侯准的结局交待清楚,月底准备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