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斯拧着眉,没有立即做出回答。
接着,他颤颤巍巍地抬起了遍布干枯褶皱的手,释放出最后一丝圣力,想要压制住侯枭手臂上的猩红图腾。
可却在下一秒遭到了反噬,他的指尖像是触碰到了熊熊烈火一样,骤然一缩。
侯枭看着满面愁容的罗伊斯,抬着的手臂缓缓放了下去,不甚在意地道:
“冕下,你不用勉强自己。”
现如今的罗伊斯身体里仅存的圣力,只够他自己维持一个月的寿命,能施展出来都已经很勉强了,更别说帮他压制体内的魔族血脉了。
罗伊斯看着自己布满了褶皱的干瘪十指,怅然地摇头,苦笑:
“其实……就算我的圣力仍旧维持在鼎盛之时,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继续帮你压制下去,更别说现在了。”
接着,他重新抬起了布满了岁月痕迹的脸,浑浊的双眸凝重地注视着侯枭的面庞。
“事已至此,卡洛斯,我已经时日无多,该将当年的一切告知于你了。”
还未等到侯枭蹙起眉,罗伊斯就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卡洛斯,你的母亲是魔族最后的王女,在你满月之时,她与你的父亲抱着你来到神殿,祈求我压制封印住你身体里的魔族血脉。因为一旦你日后彻底觉醒了魔族血脉,曾经那些魔族的追随者们势必会接收到感应,寻找你的下落。”
侯枭眸底虽闪过诧异的暗芒,脸上的表情也有所僵滞,但仍旧表现得十分冷静。
他挑起了眉梢,妖冶的薄唇扯出极淡的弧度,傲然冷嗤:
“冕下,你知道你自己现在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吗?”
双亲早逝,他对于亲生父母的记忆,早就已经模糊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魔族的血脉,这份血脉来自于他的亲生母亲,那个在他记忆里早就已经褪了色的绯瞳女人。
至于他的亲生父亲,他也仅仅只是通过摆放在帝国皇宫里的画像、撰写在帝国史上的描述语句去回忆他的音容笑貌罢了。
至于什么母子之情、父子之情,这些就算真的存在过,他与亲生父母之间曾经有过的那些短暂而温馨的回忆,也早就已经磨灭在了时间的长河里,什么都不记得了。
罗伊斯知道侯枭只是表面冷静,内心已经产生了激荡,乘胜追击般的继续解释:
“魔族为了复仇已经隐忍了千百年,卡洛斯,你的身体里流淌着魔族王族最后的纯血,你的存在,会成为不安的火种,不仅会使帝国产生动荡,整片大陆都不能幸免。”
一旦隐藏在“黑暗”地带里的魔族嗅到了侯枭的存在。
无论侯枭想与不想,他们都会拥立他成为新的王、新的主人,以侯枭这位纯血王族的名义点燃复仇的战火,向光之神、乃至所有的神族宣战,最终重燃大陆战火。
没想到的是……
侯枭依旧表现得格外淡然,甚至比往常还要冷静克制。
只是,他的眸色很深,并且愈发晦暗。
几秒后,紧绷的空气里响起了他低惑的哑笑:
“就算这些是真的,从前为什么你一次也没提过?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回应?”
罗伊斯深深地望着侯枭,眼神有那么两秒的闪烁,最终还是选择错开了视线。
侯枭迈开了修长的腿,步步逼近,磅礴凛冽的压迫感如山体倾倒般覆压而来。
“冕下,难道你还不清楚我吗?我从未信奉过神明,也从未自诩过圣人。”
他低低地笑,单手按在了罗伊斯的左肩上,猩红如血的瞳眸里跳跃着一簇簇的暗火。
“就算我是那颗即将在未来点燃战火的火种,就算我的存在会造成动荡,令这片大陆都陷入不幸,那……”
“又怎么样呢?”
侯枭似乎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也很好笑。
难道罗伊斯天真的妄想过,当他得知了自己是魔族最后的纯血王族,在未来会引起大陆的纷争与战火之后,会自惭地为了大陆的和平与安宁而自裁吧?
这简直是……
痴人说梦,痴心妄想。
于是,他决绝地转身,留给了罗伊斯一个冷漠到不近人情的远去背影。
“冕下,既然你已经没有办法在压制我身体里的魔族血脉,那我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念在你先前对我的帮助、对我父母曾经的帮助上,我会让你安度完你生命里的最后一个月。”
“卡洛斯,你不在意帝国,也不在意帝国的公民,甚至不在乎你自己,那侯姝呢?”
果然,“侯姝”二字,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引起侯枭的全部注意。就算他处于盛怒之下,侯姝也是那唯一能熄灭他所有气焰的冷凝剂。
这一瞬间,冰冷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灼目的白炽灯下,少年那阴郁颀长的身影也随之定格在了原地。
“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辞,冕下。”
侯枭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背对着垂垂老矣、日薄西山的罗伊斯,语调里凝结起深沉危险的嗜血杀气。
“我今天才割下了几个人的舌头,我不希望你是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