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有很多山都叫龟山,但对江笑笑来说,只有一座山能配得上这个名字——这座光秃秃不算高,无声地屹立在淮江边,陪伴了她快一百多年的山。这座明明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点丑的山。
龟山为什么叫龟山?
江笑笑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座山叫这个名字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即使是族群中的大大大长老也说,在他小时候就已经有这个名字了。
话说大大大长老多大了?大家说他是元婴巅峰,元婴好像能活一千年诶,大大大长老快有一千岁了?
不再纠结那皱纹比树皮还多的老头到底几岁这个问题,江笑笑从江面露出半个脑袋看着眼前的龟山,横看竖看看不出它到底哪里像乌龟。与其说它是龟山,不如说叫屎山会比较好,因为在她眼中它跟那玩意儿看起来真的差不多。
江笑笑每天都会来看一眼龟山,但这不是什么奇怪癖好,单纯只是因为这是她的工作,亦或者说职责。只是江笑笑改不掉偷懒的毛病,老喜欢在巡视龟山的时候发呆幻想。
“笑笑,你又发什么呆啊?”直到身后同伴在呼喊她,她才从把龟山比作屎山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无奈的同伴,她知道自己又被抓包了,只得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随后便和他一起潜入水中,沿着一条只有他们知道的水道离开了。
完全没入江中的那一刻,江笑笑和同伴立刻变了一副模样。她变成了一只体态流畅,肤色灰白的江豚,而同伴则变为了一只白鱀。他们俩就这么在江中嬉戏打闹着,时不时戳一下对方的肚皮,再露出一个无瑕的笑容。
也不知沿着淮江中的暗道游了多久,当他们再一次化作人形跃出水面时,两人已然来到了一处溶洞之中。溶洞不算大,水波的回声荡漾在溶洞中,如果没有人带路,谁也不知道淮江居然有一条地下河会通往这里。
江笑笑的人形是个脸蛋有些圆滚滚的少女,湿润的黑发黏在额头前,暂时挡住了那双黑珍珠一般的眸子,但挡不住她红润的唇勾起一个令人心动的弧度。她随意地甩了甩头发,把水全都溅到了同行的褐肤少年身上,惹得他直翻白眼。
“你好了没啊?”看着一脸惬意地蹲在水边,慢悠悠地换上一条灰色长裙的江笑笑,少年催促道:“每次回来都要换半天,你要真那么宝贵你的那件裙子,就穿出去啊。”
“你懂啥!呆子江流!”江笑笑吐了吐舌头,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人类的衣服很精细的,怎么能天天泡水呢?我就这一件衣服,坏了怎么办?你买给我啊?”
“我买就我买……”江流压在嗓子里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当他发现江笑笑投来的目光时,脸色倏地就红了起来,搭上他褐色的皮肤,在江笑笑眼里简直要多丑有多丑。
江流见状赶紧装作无事发生地那般咳嗽了两声,然后生硬地扯开了话题,“算了,我先走了,你一会儿跟上。”
“哦。”
看着江流的身影消失在了前方隐蔽的隧道之中,江笑笑取过一旁藏在岩石缝隙中的一个盒子,里面东西不多:一把缺了齿的梳子,一些不算圆的珍珠,几片闪闪的鱼鳞……但对少女来说,这是她所有的首饰了。
对于江笑笑来说,这就是生活的全部。
学着岸边人的样子梳理好了头发,江笑笑用一根石簪子稳定住了,然后将那些鳞片、珍珠什么的尽数插在头发里,学着她曾经看见过的岸上漂亮女孩的样子,对着水潭摆弄着造型。
直到她认为一切都已经完美无瑕了,她才哼着小曲不紧不慢地去前面找江流。
在等待江笑笑梳妆的时候,江流也没有闲着。他喜欢江笑笑这件事,除了江笑笑自己以外几乎人尽皆知,他答应了要给她买一条好看的裙子,所以一直在努力地攒钱。
只是对于他这个白鱀来说,要混入人类社会工作实在不太可能,而且他们一族又隐居于地下河中,实在找不到什么赚钱的好机会。没办法,江流只能每天祈祷着在淮江里捡到一些值钱的东西,然后全部攒起来。
他也有一个攒钱的百宝箱,和江笑笑的饰品比起来里面装的东西就繁杂多了:铜板、碎银子、断了的簪子……应有尽有。等哪一天宝贝把这个盒子装满了,想来钱也应该够了,他就能兑现承诺了。
“呆子,你干嘛呢?走了!”
身后突然传来江笑笑的呼唤,吓得江流借口要出恭不让江笑笑靠近,手忙脚乱地把盒子藏好。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了,他再强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顶着她鄙夷的眼神快步跑了过来。
藏好各自的小秘密后,两人一前一后,轻车熟路地穿行在这有些阴暗潮湿的地下隧道之中。看着江笑笑被挽成一条马尾的辫子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晃动,江流的心一下子就被勾住了。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看见江笑笑化形的时候,也是同一种感觉。
江笑笑这条江豚是被族群里的长老捡回来的。她父母是长老的朋友,因为向往人类社会,所以在突破了元婴化形后,就举家前往一座靠海的边陲小城生活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没想到他们的身份有一天被发现了。一群不怀好意的修士钻了法律的漏洞,要想置他们于死地。她父母拼死才把刚出生的江笑笑送回淮江,可他们自己却被人抽了妖骨,炼成丹药。
长老受她父母之托就开始抚养她长大。但江笑笑不是白鱀,没有那种成年就金丹的天赋,也不能化形。后来还是大大大长老冒险前往人类城市,为她换回来一株化形草,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也就从那天开始,她有了江笑笑这个名字。除了她自己,她的过去族里都知道,加之她如今年龄还小,按人类的算法也就才一百岁左右,前几年才勉强结出妖丹,所以大家都很迁就她,也都会护着她。
这其中就以江流最为殷勤,只是江笑笑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罢了。或许在她眼里,江流更像一个跟她一起长大的大哥哥吧。
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在黑暗中躲过了多少个设置的陷阱,当一丝不同寻常的光亮出现在两人眼前时,他们终于回了家——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将大山的内部掏空,为他们这个本就稀少的种群留下了最后一片栖身之所。
穿过狭窄的洞口,引入眼帘的是一片宛如世外桃源般的景象:碧如美玉的湖泊占据了镶嵌在山底,阳光透过山顶的缺口,送来了温暖与光亮。
古木扎根在两侧的山壁,那里是群鸟与猿猴的地盘。声如洪雷、势不可挡的白练从天空倾泻而下,扯开一段彩虹,带来一丝凉意。
而白鱀们就生活在这片翠湖的深处。
不过在回家前,还有一件事要做。相继走出隧道的两人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仍然会感到震撼。当视线下移,唯一不属于大自然的造物正屹立于湖泊中央,安静地看向远方
那一尊白石雕刻的像,是他们白鱀的守护神,是唯一打破了白鱀限制的存在。
淮江仙。
回家的白鱀总是要先向这位守护神低头示意,以答谢她对在外游子的担忧。江笑笑跟着江流一起垂首肃穆,即使她不是白鱀,但习惯所致,她已经把自己当做他们的一份子了。
睁眼再抬首,江流与江笑笑就此分开了。江流要去汇报今天的巡逻情况,而江笑笑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纵身跃入翠湖前,她再一次瞥了雕像一眼。
实话实说,那雕像并不算好看。半人半白鱀的淮江仙看着很板正,石雕的线条分明,没有一丝柔美的地方。要不是刻意学着人类女性的样子给淮江仙做了两个方方正正的胸脯,谁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女性雕像?
不过江笑笑还是觉得她很美,美的不是雕塑本身,而是淮江仙的名字。
白秋练。
她不知道秋练是什么,只觉得这个名字天然有一种美感。听大大大长老说秋练是人类对于洁白的丝绢的称呼。她没见过丝绢,但想着既然名字都这么美了,那丝绢一定更美。所以她下过决心未来一定要有一件丝绢制成的衣服,
反复念叨着白秋练的名字,江笑笑看着眼前这座雕像,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人——一个一袭白衣,长得非常漂亮的“人”。
说她是人好像也不对,因为她说她是白鱀,当时是她找上了正在淮江里巡逻捕食的大伙儿,说什么正在寻找同类。江笑笑当时不在现场,但听人说当时大大大长老拒绝了她,还把她赶走了。
也正是在她哭着离开的时候,江笑笑才偷摸着从远处看了她一眼。仅这一眼,她就再也忘不掉那个身影。
同样是妖,同样是化形,为什么那个女孩就那么漂亮,而我无论怎么捏脸都看起来圆乎乎的呢?
看着湖泊中映射出的脸,江笑笑鼓起嘴巴不满地掐了掐两边的软肉,有些不甘心地想要把它们给搓下来。但一番尝试后只落得个脸红手烫的结局,她最终在一声声不甘心中放弃了这个念头。
江笑笑小心翼翼地脱下了珍重的灰裙子,一丝不挂地站在岸边,让身体与微凉的山间清风来一次亲密接触。待将裙子折好藏进另一个石盒子后,她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又一次变回江豚,一股脑扎进了湖中。
对于江笑笑来说这就叫生活,每天如此,循环往复,但她乐在其中。
夜的漆黑笼罩了本就宁静的山中宝地,也笼罩了那座亘古不动的龟山。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陷入了安宁与祥和。
两波不速之客的到来,同样默契地没有打破这份宁静。黑暗中那双狭长的竖瞳凝视着远方如同狰狞巨兽一般的秃山,意味深远,冰冷而无情。
“可是龙王十九子云烈?”四个覆甲掩面的人从影子中走出,沙哑不分男女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当中一人手持一枚龙纹玉环,向他展露了身份,“狰鬼郎在此等候多时了。”
名叫云烈的精壮男子好像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呆呆地凝视着龟山。面对他这种傲慢的态度,狰鬼郎没有一丝反应,三名暂退,只留下手持玉环的那位继续说道:“龟山方圆百里我等已经净空,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
“你们人族还是狠啊。方圆百里?那少说有数千人,一句话就都杀了?真是狠啊,狠得人家都被吓到了呢……”
衣着暴露的龙角女子迈着妖娆的步伐从云烈身后摇出,一身贴体的龙纹锦袍勾勒出她那充满诱惑的曲线,一柄珊瑚贝玉扇掩住了那青色的唇,也遮住了她半张倾国倾城的面。一颦一笑尽是风骚,言语间满是调笑。
“瑶姬,找到了?”云烈看着那两团夹住自己手臂的白肉,第一次开口。被唤作瑶姬的女子轻点臻首,便继续搂着云烈,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那股属于龙族的雄浑气息。
“啊——烈,你的气味还是那么让人家沉醉。”瑶姬旁若无人地将手伸进了云烈的胸膛,抚摸着胸前坚硬的鳞片,她的身子也随之软了下来,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娇滴滴地喘道:“我们什么时候再来一次?”
“现在。”云烈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显然被这越发向下的一双白蛇玉手勾起了欲火。他粗暴地撕开了瑶姬本就不多的衣服,当着狰鬼郎的面直接开始宣泄本性。
龙性。
因为带着面具,看不出狰鬼郎的表情,但见到他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不得不佩服这支皇帝直属的特殊部队心理素质的强悍。只是眼前两人的忘我让他不得不出声提醒:“阁下,我得提醒你一句,不要耽误了计划。”
兴致正酣的云烈抬头瞥了他一眼,“你在教我做事?”已然瘫软的瑶姬毫无顾忌地躺在云烈宽厚的胸膛之上,兴致被打断的她毫不遮掩地恶狠狠地盯着身后之人。
“如果阁下这么认为,那就是吧。我再提醒一句,不要……”
“大胆!”
狰鬼郎的话还没有说完,瑶姬就已经手持一柄淬毒细剑就朝他面门捅去,一阵白风在面前掠过,只听见一声刺耳的金石碰撞声,狰鬼郎仅靠着脸上的面具,就把瑶姬的偷袭给挡了下来。
分神二层的气息暴射而出,无形的威压直接将瑶姬掀翻在地,落到云烈身边。狰鬼郎面无表情地拔下了镶在眉心的细剑,机械而又僵硬地问道:“阁下,这是你们合作的态度吗?”
云烈跨出一步,拦在了瑶姬身前,丝毫不弱于狰鬼郎的气息伴随着低沉龙吟,将对方的气势给死死压了下去。看着对面后退几步的狼狈样子,云烈不改冰冷语气:“合作看的不是态度,是实力。”
分神三层?不对……应该更高,他还藏了实力。
转瞬之间就衡量了敌我差距的狰鬼郎先行示弱,收回了身上的气息后,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再次隐入黑暗之中。
“走吧。”
云烈也收敛了身上的气息,冷冷地抛出了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向着龟山的方向飞去。只留下一个满脸荡漾的瑶姬沉浸在他的魅力之中。回过神来的她再次支起瘫软的娇躯,胡乱地披上衣衫,踏着妖娆的步伐,重新依偎在了他的身边。
“烈,我们要怎么做?”
“先杀白鱀,再破封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