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太安,皇宫,福宁殿前。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皇宫内的清静,一个小宦官自正门起,就没有停息地一路狂奔。巡逻的侍卫与管事的宦官,却没有一个人敢阻拦。
直到临近福宁宫,在得知皇上早已入睡后,小宦官鼓起勇气,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一路连呼带喊的,跪在了宫前,请求面圣。
果不其然,被侍卫拦在了宫门外。
“诸位!我我我,我有急事禀报,急求面圣!”
“不可!”如门神般持戟的护卫,将他挡在了门外,其中一个面若重枣,凤眼威仪的护卫轻声呵斥道:“现已过子时,皇上已经入睡,任有事明日早朝再报!”
“事关九州安危,不可不报!请两位通融!”
“不可!”
小宦官都快急哭了,拽着长戟就想硬闯。那俩护卫也称得上是铁面无私,见状就要按对付刺客一样,拔剑对准小太监的背后捅去。
他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用尽所有的力量将军情急报扔向宫内,随后释然地闭上了眼。
叮——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似乎是什么落到了地上,旋即又是一阵急促的摩擦声。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小宦官将信将疑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个面无须髯,相貌阴柔的人。
若不是他穿着一身斜领驼色蟒纹袍,手中持着一赶牛尾云雕龙吞浮尘,必然会以为他是某个侍奉在福宁宫内的宫女。只是这蟒袍的样式,小宦官却是相当熟悉——与他身上的并无不同,只是华丽得多。
看着两人跪下的护卫,小宦官再怎么迟钝也能猜到眼前之人绝对不一般,于是他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那年轻宦官的脚下,一把抓过不远处的急报,恭恭敬敬地呈上。
“大人!徐州急报!事关我九州安危,劳烦大人转告皇上!”
宦官将手中的剑刃残片随手插进护卫的剑鞘之中,看向了脚边不住颤抖的小宦官,问道:“你是几时入的宫?”
小宦官一愣,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大人,小的是靖安二十九年夏入的宫。”
“原来是个新人。记住,见到咱家不用喊大人,喊干爹就行。”年轻宦官轻笑一声,将小宦官扶了起来,替他拂去了身上的尘土。
这一切都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好了,念在你初入宫门,不熟规矩,你走吧。这急报咱家来呈给皇上。”
“谢大……谢干爹!”
小宦官长舒一口气,磕着头道了谢,直到年轻宦官入了宫殿,才抬起头,有些魂不守舍地离开了福宁宫。这一路上,他都在为自己的莽撞而感到后怕。
至于那两个护卫,在小宦官离开后,对视一眼,将仅存一半的宝剑插回剑鞘,当做无事发生一般继续站岗。
福宁宫内,杨詹睿一袭便衣,身边还摞着几本早朝时的奏折。眼前红墙上,有一处光影投射,其中的主角正是姬白猿与碣石尊。
播放的分明就是此时东海城的景象。
他根本就不像是睡过的样子,此刻正坐在龙榻之上,看着年轻宦官呈上的急报,若有所思。
良久,他将急报随后递给在一旁等待的宦官。他会意,来到角落,手中出现一团火焰,将急报烧得无影无踪。
“唉,韩虎臣啊韩虎臣,你让朕说你什么好。这下,朕要保你都保不住喽!”
“内结邪教、外勾海族、屠城、破疆、失海……单拎出来,哪一个不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你这点功劳,可保不了你的命啊。”
“不过也无妨,倒也不是不能处理。就看这海权,姜曌那女人能不能守得住了。守不住,一切好说;守住了,那就麻烦了……”
杨詹睿似乎一早就知道了东海城将要发生的事,对于韩虎臣造反一事并不意外。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给谁听。那宦官始终保持了缄默,闭目立于床前,不言不语。但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宫内响起:
“陛下,龙族碣石尊亲临,空弦陆仙与其鏖战,已经波及东南三州,我们是否需要……”
杨詹睿一抬手,就打断了那个声音,语气有些冰冷地说道:“不动。东南三州死再多的人,也比不上姜曌手中海权重要。只要徐州没了海,姜曌就只能任人宰割。我们不急,急的是她。”
“可是,那百姓毕竟是无辜的。如果不动的话,我担心……”
“拟个折子,明日早朝再让群臣议此事。对扬、海二州,先行援助,等东海事态一平息,立刻调拨救援。至于徐州……先等姜曌把底子吐出来一点再说吧。”
“是!属下明白。”
“拟圣旨,令徐州牧即刻遣兵,调动徐州境内所有天师,务必在五日内前往东海支援。”
“是!”
“记住,五日内!”
“明白。”
“再拟,即刻令瑾王调兵入东海支援,镇压邪徒与外贼。用空讯仪,务必要快!令其活捉主犯韩虎臣,送往京城受审!”
“是!”
宫内重回宁静,杨詹睿突然看向身边的宦官,笑着问道:“乾,你说这阳谋,姜曌那丫头敢不敢接?”
“回陛下,咱家不过一宦官,这军国大事没资格探讨,咱家也不懂。还请陛下垂怜,另请高明吧。”
“哈哈哈!”杨詹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指着被唤作乾的宦官哈哈大笑,乾只是微笑,并没有做出答复。
“哈哈哈哈!你不懂!?你没资格!?哈哈哈!这真是朕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
……
九天宫之上。
雷车动,苍龙蛰。诸邪震颤,子时天明。青龙盘踞,踏云沉吟。
“子隐!榫!小月!阿山!整装待发!凡我东苍青天峰所属,即刻列阵!”
“是!”
如洪雷,如梵音,肃中带怒的声音响彻整个九天宫,听到东苍仙人的命令,所属的弟子几乎即刻动员,以整齐的军伍行列,伫立在青天峰之下。
前前后后一共花了不到半刻钟,此刻每个人的脸上的都有着无与伦比的肃穆与严峻。
青天所属,除去在外游历的弟子外,总计三百余人,就连那闭死关的,都被从冥想中唤醒。
立于队列前方,是同样严肃的东七宿其四,东苍仙人的亲传弟子,也是他们的师长。若是有点眼力见的,都能觉察出他们身上那沉郁的气氛。每个人也都是全副武装,看着集结而来的弟子们,沉默不语。
“子隐,所有人由你指挥!小榫,坐镇后援,三百零七人全部整甲!金人武装一个不少!半个时辰内,赶赴东海!阿山和小月,随我一起先行支援!”
“是!”
见到往日和蔼近人的东苍师祖此刻竟如此肃穆,原本温和似水语气中居然有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怒。
此刻在场的弟子即使内心疑问再多,也没有一个说出口的。只是齐齐行了一个军礼,便开始原地整装。
氐宿·土貉公输榫以机关术见长,跟在师尊后面,有条不紊地帮助众弟子着甲。一人一甲,量身定做。这是东苍仙人门下才有的待遇。
短暂的等待中,只有漫天的星辰与频繁的金石碰撞声,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奏乐。
角宿·木蛟周子隐趁着整备之际,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向着东海城的方向远眺。持枪的手上青筋爆出着,虎须颤动,鼻翼连扇,豹眼之中,涌现的是深深的担忧。
“月魁,要撑住啊……”
从九天宫到东海城,最短的距离也有三千余里。寻常人恐怕要半月之久才能抵达。但对于东苍仙人而言,不过转瞬即至。
但此时,他却停在了临淮郡之上,离那东海郡只有一步之遥。
看着眼前三男一女,东苍仙人冷冷地报出了他们的名字:“金元宝、银元宝、怨憎会、五阴炽盛。你们要拦我?”
金元宝一袭金纱,轻笑两声,莲步三摇,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答复道:“呵呵,凭我们四个陆仙,别说是拦住阁下了,恐怕是连一合之敌都算不上吧。”
“一指!足矣!”
救徒心切的东苍仙人没空搭理他们,一指落,青龙现。
自下,有无根悬木生,古枝虬然缠天地,青根高耸分浊清。
自上,有盘天青龙现,裂天破空浅低吟,漫天星斗惊颤行。
那一天,还没有睡着的临淮居民,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一棵大树撑破了天,一条青龙撞破了地。夹在中间的一切,荡然无存。
东苍仙人看着“灰飞烟灭”的四人,心中不解,那贪、嗔二仙就算亲临,也不敢如此托大,为何这四个陆仙竟有如此大的胆识,敢在这里阻击?
很快,他便知道了答案。
无意逗留的东苍仙人一步踏出,却发现行动竟然有些迟缓,定眼一看,此刻自己正处在一片棋局之中:天圆阴阳,地方纵横。身处天元,四有棋卒。
“凤池图!展!”
一道不男不女、四重回声的奇怪声音在这片小天地间响起。只见眼前突兀地站立着一个“人”:
八尺八臂,手持三兵,四面四相。一面慈悲,似观音垂怜众生;一面狰狞,似罗刹面目可憎;一面嗔怒,似金刚不怒自威;一面欢喜,似明妃娇媚百态。
握双叉、持长剑、挥战锤。头带冠,发垂莲,形似人,肤如血。臂缠蛇、足踏象。衣不蔽体,牝牡双生,胴体无垢,天人自成。
看着眼前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灵,东苍一眼就认出了它——这分明就是先前四人。不仅仅是肉身的组合,就连境界、感悟、大道都被一股诡异的外力强行聚合在了一起。
此时的它,不输仙人。
“前山水书院弈府博弈系大祭酒凤池棋仙所留仙器,凤池残局。加上三垢秘法,一心无我·两界同法,结合两教四大陆仙之力,协同入伪仙。加之三大准仙器。”
“在此,以命搏。留东苍阁下一刻钟。”
四声叠音,如鬼如魅。
东苍仙人一言不发,手中思无涯显形。在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就捅穿了他三只手臂。
只可惜疼痛还未来得及传至大脑,失去的三只手臂又长了回来。
东苍随手丢掉了一只手臂,摆出了战斗的架势,眼神逐渐冷峻了下来:“一刻钟?你太高估自己了。”
“大言不惭!”
……
突如其来的攻击破开了自己的招式,碣石尊没有丝毫迟疑,一口龙息就率先向着姬白猿的方向喷去。
炽热的温度就连冰冷的海洋都被融化了,留下一个巨大的创口,奔涌的岩浆阻拦着海水的复原。深渊之内,可见幽深海底。
“不!”
有苏月魁呼喊着,如一道流星,被射向了远方,只能无助地看着那个淹没在龙息光柱中的消瘦身影。
姬白猿这一箭还是射出来了,他救了有苏月魁一命,用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换的。
龙息消散,姬白猿的身躯落入深渊,不知生死。本就重伤的有苏月魁哪里还有余力去救他呢?只能在岸边无助地哀嚎着。
“孽畜!尔敢!”
那出手拦下碣石尊一击的神秘人见状,又是一声暴喝。有苏月魁只看见一个金色的身影,从东海城上掠过,带着幻彩的流光,冲向了碣石尊。
有苏月魁看不清他的长相,并非是因为他用了什么掩盖真容的法术,而是来者穿戴了一身魁梧的金色铠甲,将整个身子遮盖德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面对直飞而来的人,碣石尊抬手就是万层云浪,一爪撕空,牵引天地异象,风云突变,抬手就朝着他攻去。这一击,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远胜先前的招数。
大道至简,不过如此。
在铠甲的包裹下,碣石尊也看不真切,就连对方的实力都有些模糊。不过既然他敢直面自己,想来也有媲美仙人的战力,所以一出手,就是绝杀。
锵——
只听见层层音浪破开重云,荡涤出一个朗朗月明,金甲神秘人毫发无损,仅仅凭借肉身就抗下了碣石尊的一爪。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能反制他。
金甲之上,灵力凝实,化作一双巨手。神秘人双手虚握,那灵力巨手死死拽住碣石尊的爪子,竟然硬生生得锢住了他。
这一刻,两人离得很近,碣石尊的龙眼透过一切隔阂,看见了铠甲的真容,不由得咦了一声:
“天潢贵胄?”
金甲神秘人没有多言,闷哼一声,以力推天,不仅将龙爪给推了回去,力量之大还将空中的碣石尊逼得后退几分。
碣石尊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仅凭肉身力量就能破开自己的防御,将自己推动,眼前之人的力量已然到达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境界。加之他还有天潢贵胄在身,难不成……
“莫不是天庭遗将领?此乃我龙、海俩族与人族之间的矛盾,为何要出手干涉!?”
金甲神秘人依旧一言不发,他甚至没有去看碣石尊。只见他身形虚散,再出现时已经来到了有苏月魁身边,肩膀上还扛着重伤昏迷的姬白猿。
“已经服过丹药了,命是保住了。这个你吃下去,保护好他。”
“好。”有苏月魁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吞下了他给的丹药,并接过姬白猿,将他平躺于身前,为其诊断伤势。
两人谈话间,又一道龙息袭来。碣石尊看着神秘人如此目中无人,心中不满的同时,又有所忌惮,于是趁其不备又是一击。
神秘人掏出了一块两人高的石碑,挡在了有苏月魁身前。石碑将攻击尽数返还,碣石尊一口气将其吹散,不料龙息之后,接招而来的便是一双硕大无朋的拳头。
碣石尊甩尾相迎,虽无大碍,却仍被击退数百里。当他再次看向那神秘人时,只见他手中突然出现一个手掌大小的石玺,散发出击穿黑夜的耀眼光芒。
就是这块不起眼的小石头,在看见它的那一刻,带给了碣石尊无穷的恐惧。这恐惧并非是他主观产生的,而是来自血脉深处,来自本能的忌惮。
只见那神秘人手持石玺,清亮的声音贯彻天地:
“犯我九州,侵我疆土,杀我同族!罪不可恕!今日后,再无龙尊碣石!”
“请!戮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