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头地被人生拉硬拽了回来,莫秦萧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拉着小白回到店内,“怎么了掌柜的?”
没有立刻回答莫秦萧的问题,南合序探头四处张望了下,见到街上并无异常后立刻紧闭大门。在大门关上的一瞬间,透过门缝,秦萧似乎看到对面的几家店铺也有着相同的行为,齐齐关闭了门窗。
待关紧门窗后,南合序放下了门栓,确保锁死大门后,才心有余悸地回头解释道:“让各位客人见笑了。本来应该一进店就和各位说清楚的,但事忙忘记了。”随后他四下张望,似乎害怕隔墙有耳,随后轻声说道:“巳时,是裴老虎巡街的时候!”
“裴老虎?”
只是提到这个名字,南合序就已经是一副避之不及的厌恶样子了,这倒是勾起了莫秦萧三人的好奇心。
“几位客人外地来的,想来也不清楚裴城的底细。要说这裴老虎的来历,还得从这裴城这个城池说起……”
南合序也是个健谈的性子,见三人对着“裴老虎”很是感兴趣,便也不藏着掖着,将这事细细道来。秦萧三人也不急着送信,照芥弥所说这只纸鹤一日便能送达鸿蒙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便给掌柜的沏了一壶茶,耐心听讲。
正如南合序所说,要讲清楚这裴老虎的来历,要先说一说“裴城”这个名字的由来:
前朝随人皇,取国号为唐,史称后唐。
后唐末年,凌于县下还只有大丰与凌于两城。后唐皇帝好乐怠政,荒淫无道,致黎民疾苦,民不聊生,内外皆乱,当时仙凡二界都对他失望透顶。
谁料荒帝不知悔改,犯下一件弥天大错,致使两界下定决心,合力颠覆唐朝。最后在多方势力的干预下,这位末代皇帝被大乾高祖砍死在金座之上,提着他的头颅宣告了新朝大乾的建立。
而在高祖进殿独自斩杀荒帝之时,却有一个裴姓少年将军,以凡人之躯,带三百悍卫死守皇城大门,将荒帝最后的拥趸阻拦在门外。裴将浴血死战,硬阻荒帝余孽半个时辰,不退。终致余孽败退,血满天街,为高祖拖延了时间,立下了汗马功劳。
新朝建立,事后高祖大赏群臣,裴姓将军位居首功。有感其付出,特将他出生的裴村,从大丰城下独立出来,扩编成城,高祖还亲自命名为“裴城”,以此来纪念他的丰功伟绩。
这便是裴城的由来。
说到这,秦萧三人心中已经有数了。想来那“裴老虎”便是当年那裴姓将军的后人,仗着祖宗余荫在城里嚣张跋扈,成为了这一带的地痞流氓,所以才会如此遭人怨恨忌惮。
这样的事在整个鸿蒙界都不算少见,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既然见到了,那就不能不管,多少要给这什么裴老虎一点教训才行。
心中盘算着,秦萧和小白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至于芥弥不知何时已经捧起一杯热茶慢品起来,在她眼中这样的地痞流氓算不得什么,她也放心全然交给秦萧他们处理。于是一边听着老板继续讲述裴城的历史,小白一边给秦萧传音道:
“等老板讲完咱们找个由头教训一下这个裴老虎吧!”
“……别那么兴奋,先听掌柜的讲完再做打算。”
“哦……”
“唉。不要闹出人命,稍稍教训一下,知道吗?”
“嘻嘻!明白!”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了目标,小白听得更加认真了。反正莫秦萧发话允许她干了,有事他托着!
根据掌柜的讲述,那裴老虎原名裴安,字平人。真要算如今留在裴城的裴家已经不是当年裴姓将军的那个裴家了。裴将军的本家都随着他的高升搬入京州京城了,留在这里的是当年守住宅的主家。只是时过境迁,当年的分家已经变成赫赫有名的京州裴家,反倒是固守祖宅的一支逐渐没落了,不过还好裴家不忘本,一直对祖籍的本家多有照拂。
裴安便是如今裴城裴家的长房二子,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他才是裴安如此肆无忌惮的最大依仗。原因无他,他哥哥是个修士,如今任职泗水天师府。据说是个正儿八经的海马纹天师。
他哥哥对裴安也是关照有加,帮他开了仙途,私下里还传授他功法。虽说裴安的天赋比不上他哥哥,但经过十几年的苦修好歹也到了炼气,修炼有所小成。曾经还当众撑起了裴城的城门,自夸在裴城这个地方是无人能敌。
这一来二去的,裴安不免有些妄自尊大起来,仗着修为欺人。时间久了,便成了裴城里人人避之不及的恶霸。每天的巳时,就是他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外出“巡街”的时候。说是巡街,其实就是找个由头出门逞威风去了。
裴城人害怕他,更加忌惮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哥哥,却敢怒不敢言,只能暗地里把他和城外荒山开了灵智的熊妖、河里吃人的大鱼并列而论,合称“裴城三害”。
“所谓‘裴城有三害,山上熊、水下鱼、城中人’那裴安便是这三害之首。别说本地人,就算是外地游客若是惹了他,他也照打不误。前些日子甚至还闹出人命来了。”兴许是说多了口渴,南合序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淡黄色的茶水顺着嘴角流到他的衣襟之上,濡湿了一大片。
意识到有些失态了,他对着三人歉意地笑了笑,“三位客人见笑了,这壶茶算我请了。还请三位客人等一会儿,过了巳时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莫秦萧为南合序添上一杯新茶,“掌柜的,那裴安当真如此嚣张?城里的衙门不管吗?”
“月俸不过几两的工作,你让他们玩命吗?而且那裴安就是一个莽子,你敢说他不会下重手?”
“这样啊……”
南合序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听到后厨妻子的叫唤,再三叮嘱秦萧一行人不要外出后,便小跑回到后厨,帮妻子打下手。
品味着寡淡却粗糙的茶水,一时间三人都没有开口。
“想问什么就问吧,憋着难受。”看着莫秦萧欲言又止的模样,芥弥放下了茶杯,轻声说道。此时小白也看向莫秦萧,察觉到一股悲伤的情绪在身边蔓延,担忧地盯着他看。
“姐,这样的事很常见吗?”
“‘民不斗官,凡不斗仙’,这不仅仅是九州域的常识,更是整个鸿蒙的常识。你说呢?”
“没办法?”
“除了指望那些修士自己良心发现,你能指望些什么?”
“反抗!”
“你那是站在了修士的角度,而且是高于那个裴安的角度,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觉得普通人能有这样的实力吗?”
“……”
“你知道筑基……不,炼气的修士有多强吗?”
“大概……以一敌十的样子?”
“更准确地说,十个训练有素的普通士兵,要抱有必死的决心,才有机会拿下一个炼气初期的修士。前提是这个修士没有强大的法宝、功法之类的护体。而比他只高一阶的筑基修士,要是狠下心来决心屠城的话,整座裴城没有人拦得住。”
“……”
第一次,莫秦萧对自己的掌握的力量有了一丝厌恶,甚至还有一丝畏惧。
畏惧的或许不是力量本身,而是获得力量后堕落的内心。一个普通人一心作恶的话,都能当街杀死数人,更何况强大的修士呢?而且力量,往往最能蛊惑人心啊……
九州人口接近四十万万,这其中修士的数量能有多少?十万?其中心怀不正之徒又有多少?一万?五千?就算只有一千,那也是灾难。
一千人,就算只是一千名炼气修士,在没有其他人插手的情况下,可能都足够把整个徐州的百姓全部都屠戮了一遍的了。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又能阻止得了呢?
明明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多的一群人,是这个世界运转的基石,是繁荣的根源,却活得如此辛苦……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况且我自己能保证,得到强大的力量之后,不会变心吗?我拿什么保证?
这个世界怎么会这样呢?
或许是怀疑,又或许是希冀,沉思良久后,秦萧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没有办法了?”
很难得的,芥弥正襟危坐,很是严肃地看了两人一眼,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自省是唯一的方法。”
那也就是说,没有办法。
莫秦萧突然冷笑一声,却把自己吓了一跳。说是冷笑,不如说是在嘲笑自己,听到这样的回答,他莫名有些烦躁——因自己的无力而感到烦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有了强烈的厌恶感——对于这个世界的厌恶。
沉默,长久的沉默。除了后厨传来的浅浅杂声,只有三颗心脏在缓缓跳动,以及茶叶在水中沉浮。
突然间,小白猛然回头,看向沉默的莫秦萧,心中惶恐。她从秦萧身上,察觉到一股可怕的情绪:悲伤、愤怒、无助、沮丧、恐惧……
“芥弥姐姐,秦萧他……”
“我知道。”
没等小白提醒,芥弥抓起早已凉掉的茶水,一把泼在了莫秦萧面无表情的脸上。看着他呆若木鸡的样子,无奈地长叹一声。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照理来说茶水只是凉了而已,但秦萧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冷,冻得他不禁打了好几个寒战。也多亏这几个寒战,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呆呆地看着芥弥,任由黄褐色的茶水顺着脸庞,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姐,你……”
“你陷入认知障了。”
认知障,是修士练心期间会出现的一种业障,在那些刚踏入修行之路没多久的小修士身上最为常见,特别是那些散修或者初次接触修仙界的人。
这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怀抱热情,满心欢喜地面对一个全新的修仙世界,自以为做好了准备,梦想着能成为逍遥自在的仙人。但他们会在未来发现这个世界没有想得那么美好,修仙世界同样充满了弱肉强食,充斥着尔虞我诈,甚至比他们过去经历的还要残酷。
心理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使得他们开始对世界、对自己、对未来产生怀疑,此时便会产生认知障。若是能找回本心,寻得正道,倒也没什么影响,反而可以稳定道心,磨炼心性。但如果破除不了,轻则郁郁寡欢,性格大变,影响仙途;重则自毁前程,自甘堕落。
现实的残酷给了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认知障便是他们进入修仙世界第一次的考验。但这场考验却是不公平的,至少对于那些早就知晓了修仙世界的真相,对这残酷现实有了明确认知的人来说,认知障不足为惧。
可惜,莫秦萧自小生活在隐仙山之中,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虽说他很小就接触到了修炼,但无论是莫凡还是常思她们,都没有将世界的残酷讲述给他。对于不谙世事的他而言,认知障可就危险多了。
所幸他身边还有芥弥跟着,一旦他陷入其中,她有的是办法把他唤醒。只是这始终治标不治本的,若要真正克服认知障,还是需要莫秦萧找到自己的本心才行。只是现在,对于他而言还太早了。
一个“逍遥”的人,一个不把自己命当命的人,一个始终在追随自己父亲的脚步却迈不出自己的步伐的人,真的能找到自己的本心吗?
芥弥不敢赌,至少目前为止她不敢让秦萧陷入认知障之中。只要她还在,她就一定要把秦萧护好了!只是她也没有想到,莫秦萧的认知障来的如此之快,本来按照她的预估,至少还要再带他见识一下九州的黑暗面,认知障才会出现才对。
这孩子,还是太心善了!
直到秦萧的双眸再度恢复清明,芥弥才勉强安下心来,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先前被她制止的小白,也从怀里取出一条丝巾,为他擦拭脸上的茶水。一边擦着一边也不忘埋怨芥弥几句,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要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呢?
莫秦萧倒也不恼,接过丝巾胡乱擦拭一把。擦着擦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炯炯地盯着芥弥,问道:“姐,难道修仙界就没有什么人或者组织能够监督管理修士吗?”
“当然有,只是我还没有说完,你就陷入了认知障,你说你是不是太急切了?”看着秦萧拘谨又歉意的样子,芥弥总算是放心了。她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回答了他的问题。
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