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边哨部署分配好，毫无意外地，裴洚云又被分到后厨负责膳食。
每日都是如此，可他每日都来听。
为的，就是多了解一些军队里的情况。知道校尉是如何部署，再自己想，为何如此部署。
众人散去，裴洚云刚走两步就被士兵喊住。
“校尉让你去一趟营帐。还有你们两个，也都过去。”
裴洚云转头，是那日满脸奉承帮他打扫的二人。
最中心自然是皇帝的营帐，周围一点便是将军或校尉。寻常裴洚云都住在最边上，根本没有踏足过此地。
是而一路他都跟着二人走，直到一个帐篷前停下。
“校尉。”
身着黑甲的男人，从里面掀开帘子，无视其余两人的行礼，直接拉着裴洚云的手将人朝里拉。
“快去见你姐夫！”
不等裴洚云反应，人已然被带着踏入帐篷之内。
外头看起来帐篷不大，可里面的装潢却实实在在地好。
紫檀木的桌椅，花纹精致的灯罩，就连地毯也能够上他从前在家时的品级。
这不是校尉的帐篷。
“咳。”
正思索着的裴洚云转头，只见一袭褐衣，穿戴整齐地裴然，正慢悠悠踱步走到主位上坐下。
他身后的屏风晃过一道身影，缓缓再走出一人……
“兰羲，你可曾见过此人？”
一身蓝裙的她，在距离裴洚云三步不到的椅子上，端庄落座。
她大方转头望着他，微微一笑：“当然。”
裴洚云眼眸一颤。
她竟承认他？
“他是我弟弟。”
秦兰羲面不改色地拿起茶杯，“捡来的，在楚馆就帮过我不少忙，很是乖巧。”
裴然望着眼前这张熟悉至极的脸，顶着腮帮也忍不住轻笑。
“秦，弟弟？”
“不是亲弟弟。”秦兰羲纠正着抿了口茶。
她才同裴然说自家满门抄斩，此刻凭空冒出来一个弟弟，不说清楚，她的信誉分可就消失殆尽了。
裴然挑着眉点头，似是在赞同她的话。
只有裴洚云知道，他每一个笑，都是在讽刺他。
“金桥。”
帐帘被掀开，校尉转头，瞬间被金桥那张青面獠牙的脸，吓得吞了吞口水。
“你带兰羲去给皇上请安。就说我身染血腥，恐再过病气，但忧思皇上安危，故请家妻前去。”
秦兰羲刚想说什么，裴然却先她一步：“去吧。”
如此，纵使她再不情愿，却也不能不去。可同裴洚云擦肩，秦兰羲还是低声提点，“问什么答什么，照实说就行。”
金桥得到裴然眼神示意，将屋内的校尉也一并带走。没过多久，外头就传来几声多谢郎将的嬉笑。
很明显，校尉和另外两人都拿到了赏钱。
“秦、长、森？”
裴然指尖把玩着桌上的茶杯，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你没死怎么不回督府？你家那哥哥，现在可已经名满京城的继承爵位了，不抢回来？”
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怎会因外貌的几许改变就认不出？
其实说来，裴然和裴洚云本就关系很好。
两家母亲是故交，虽然早亡，出身年纪又相差九岁，但他们自小都在同一个书塾，师承同一个师傅。
二人的家中都是刀枪剑戟，自小他们就视彼此为幕僚，无话不谈。
一个受欺负了，另一个就出主意。
所以裴洚云死的那日，司马府是唯一一个没有设路祭的。
裴然一早就猜到安氏会怎么做，裴洚云会如何应对。
他猜到他所有的算盘，可唯独却没想到，他竟会辗转到楚馆这风月场所，还认识秦兰羲。
裴洚云朝外头望了望，确定周围无人，这在秦兰羲方才的位置上坐下。
没了伪装的他，像极了一匹刚被放出笼子的狼。
他抬眸的刹那，裴然就笑了。
“这才是你。”
······
距离不远的帐篷内，秦兰羲担忧地来回踱步。
她不仅担心长森会说出他们的隐情，更担心裴然将人独自留下，会拆穿她的谎言。
张增配得知这事后，大为震惊：“你不是才来一年吗，怎么就经历这么多事儿？”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落地成后。”秦兰羲没心情同她玩闹，不算好的语气令张增配撇嘴。
自小一起长大的二人许久不见，要说的，想问的话极多。
裴然喝了两口茶，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怎么认识她的？”
帐内，裴洚云沉吟片刻，抬眸望向案前手撑脑袋的男人。
裴然还是那一身的痞气，只是现在身上负伤，泛白的薄唇让他显得有些脆弱。
“你不会想知道。”
裴洚云偏头望向桌上的茶杯，那上面还有她的红印。
可他这一言，反倒让裴然更有兴趣了。
他们都很清楚彼此的为人，能让秦兰羲捡到，那就证明这一切是裴洚云有预谋的行动。
可，是为了什么呢？
“楚馆消息众多，若要留在京城还掩人耳目，那处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裴然兀自分析，眼神却没离开左侧的少年半步。
他比以前高了很多，人也壮实不少。举手投足流露的沉稳，是经历大风大浪后被打磨出来的。
“今非昔比，看起来，你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小弟弟了。”裴然有些怨怼的说着，眉宇间却不乏欣慰。
这世间的种种不公，种种险恶，世上能与他相谈两句的，也就只有裴洚云。
哦不，如今还有小刺猬。
也不知她知道他母亲的所作所为后，做何感想。裴然还没时间去问一问她，对自己的遭遇，她有没有心疼。
分明闻着同一个香气，可二人的心思却截然不同。
裴洚云望着茶杯上的红印，“她当时在城外，我想避开风头，只能离开京城，再走王家的路子回来。”
在结婚前，裴然就已经调查她过往的一切。小刺猬被陈湘峰吓到，离开京城的事情，他早有耳闻。
“那之后呢，我去抓她那日你也在吗？”
“对。”他既能问出来，裴洚云也不打算瞒他，颔首：“我和李子园一起，她让我们带周哉衫逃跑，晚点汇合，谁知竟骗了我们。”
闻言，裴然低头轻笑。可能是喜悦太甚，竟牵连了伤口，顿时疼得他冷汗直冒。
这一疼，倒是让他想起一件事来。
“你和她，做过吗？”
屋内骤然沉寂，裴洚云抬眸，对上他犀利的目光，眼中却满是平静。
“何故这么问？”
“她在梦里喊过你，还说冷。”裴然捂着腹部，嘴唇虽然惨败，但脸色已然因为他的反应，而后悔有此一问。
裴洚云面上轻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颗心脏已经快从胸腔里跳出来。
“你吃醋了？”
“我没有！”
裴然愤愤吼出，立刻捂着腰按住。他发抖的肩膀透露出疼痛，“去……喊郎中……”
话音刚落，他人就倒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