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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趟海潮宫,兰笙的疲惫洗去不少。回到锦织苑,玲珑伺候着兰笙沐浴更衣,准备安歇。在玲珑整理床铺的工夫,兰笙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外面。望着皎洁的明月,兰笙睡意全无,她不但无心入眠,还想喝上一杯。

听闻兰笙想要饮酒,玲珑的脸顿时塌了下来。好好的名门闺秀,进了宫就变了酒鬼,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实在有损老爷的声名。可是看着兰笙兴致盎然的样子,玲珑把规劝的话放回了肚里。

适才在海潮宫,皇帝的一番话着实伤人。大家都是皇室宗妇,凭什么就要成全皇帝对溪嫔的关爱呵护?玲珑知道自家小姐心情不佳,喝点儿酒或许会好一些。

玲珑取了酒来,兰笙接过,就让她回去休息。玲珑见兰笙要在外面喝酒,就要招呼人去房里搬椅子出来。兰笙赶忙制止,三更半夜兴师动众地喝酒,这种事传出去有害无益。玲珑见兰笙态度坚定,便不再多说,她还想在旁伺候着,可是兰笙不准。兰笙直言,她就是想一个人静静地喝点儿酒。赶走了玲珑,兰笙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明月夜,绕堂风。微冷的时节最适合对月饮酒,天地间悠悠万物,只有饮酒的人才能懂得明月的寂寞。可是饮酒人的寂寞又有谁知道呢?兰笙觉得自己看破了人生中最可怜的体面,究竟是该为自己的睿智而感到欣喜,还是该为自己的可怜而感到凄凉,兰笙为自己出了一道难题。她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辛辣回甘的感觉从嘴里落到胃里,仿佛一条火舌,将心里的烦恼烧了个干净。

如果没有入宫,兰笙可能不会认识这么多名门闺秀,她和家中的姐妹们不同,对这些贵气美丽的女子有种无法言说的畏惧,如果梅笙在,她会说这是羡慕;如果竹笙在,她会说这是嫉妒;如果菊笙在,她会说这是自卑。在识人断事这件事上,她们三人各有蹊径,往往能殊途同归。若是她们中任意一个进宫,都能成为皇帝心尖上的人。家世、美貌、聪慧、脾性、手段,种种长处都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想不得到圣宠都不可能。说来,究竟是她们三人的眼太高,还是皇帝的命不好?兰笙为自己想到的第二个难题感到可笑。拿起酒壶,她又喝了一口,让那酒香从口到心,一点点儿浸润下去,切实感受了心口相一是怎样的一种甘甜。

今天的皇帝,丢掉了帝王气,就像是深宅大院里走出的老爷,因为妾室间的争风吃醋而头疼,却又无可奈何。皇后、佟妃、溪嫔,她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因为太有想法,就把所有的矛盾都推到皇帝面前,交给皇帝定夺。皇帝不仅要治大国,还要管小家。说起来,皇后今天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反常,没了之前因玉桃之事问罪佟妃的从容和犀利,反倒有种偏帮溪嫔故意为难佟妃的盲从和急迫。皇后到底在想什么?兰笙悠悠一叹,为自己想到的第三个难题感到困惑。她晃了晃酒壶,感觉还有不少,就放心的喝了一大口。这一口酒下入腹,整个人都暖了起来,虽然夜风寒凉,可是打在她脸上,却有种清惬的舒适。兰笙扬起头,微微晃了晃,感受着风的轻抚,耳畔仿佛响起了以前听过的坊间小曲。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几道身影出现在夜幕下。兰笙不由得心中一惊,不知道又有何事发生。

脚步声越来越近,兰笙看清为首之人是全福。她刚要说话,就看见了全福背后的人。

“还没睡吗?”皇帝稳步而来,身后跟着三沐和一个小太监。

“还没。陛下怎么……”兰笙没有问下去,“陛下用过晚膳吗?”

“不用了,朕不饿。”皇帝率先进屋。兰笙悄悄地将酒壶塞给全福,让他带三沐两人去小厨房。

跟着皇帝进了屋,兰笙有些惴惴不安,明明都留在海潮宫了,为什么有过来锦织苑呢?兰笙如常倒了茶放在皇帝面前,自己站在一边,等着皇帝说话。

“朕累了,歇息吧。”皇帝拄着桌子站起来,身形微微一晃,兰笙下意识的走上一步,挽住皇帝的胳膊。

皇帝看看兰笙的手,眉间抹过不悦。兰笙觉察到了,可是此时松手未免显得做作,她只能假装不知道。“陛下要不要沐浴?”

“不了。累了。”皇帝蹙着眉,走的很快,没了往日的稳重。兰笙见他心情不虞,不敢多说,尽快帮他除了衣物,就扶着他躺到了床上。

为皇帝盖好被子,兰笙想去点香。可是皇帝叫住了她,“不要点香。”

“是。”兰笙走到外间,关了门,将灯都熄了。又重新走回床边坐下。看着双眼紧闭的皇帝,兰笙知道他的头又疼起来了。兰笙把手伸进被子,握住了皇帝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些担心。“陛下,臣女为您按摩,您安心睡吧。”

摸到合谷穴,兰笙轻轻揉按起来。就在她以为皇帝已经入眠时,皇帝却突然开口说道,“做朕的妾室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兰笙无从回答,她只能实话实说,“臣女并非陛下的妾室,只是在陛下家里借住的门客。”兰笙觉得自己用的“门客”一词很讨巧,虽然未必能合皇帝的心意,但是却符合她现在的处境。

“你就是朕的妾室。是朕祭天献礼、下旨迎娶的妾室。”皇帝反握住兰笙的手,力气很大,仿佛要用怒火将兰笙的手烧成灰烬。

兰笙忍着疼,猜测皇帝与溪嫔发生了争执,她不能忤逆皇帝,只能安抚他的焦躁,“臣女失言,陛下恕罪。陛下宅心仁厚,温柔体贴,对我等一视同仁,这是我们的福气。”兰笙情不自禁地对溪嫔生出一股怨念,阖宫之中,皇帝给她的圣宠是最多的,难道她还不满足,还想要的更多?所以激起了皇帝的自责?

自责两个字一出现在兰笙的脑海里,她就惊讶地皱起了眉。皇帝是天子,怎么会有错,怎么会需要自责呢?

“朕要听实话。做朕的妾室,真的很痛苦吗?”皇帝的手渐渐松开了,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愈发紧张起来。

兰笙把手抽回来揉了揉,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她轻轻把手放到皇帝的额头上,揉按起来。“陛下,一个女人,不管做谁的妾室,都不会很愉快。谁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呢?”

“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意做朕的妾室,而是坚持做个臣子吗?”皇帝的呼吸渐沉,眉间的紧蹙愈发明显。

“是,也不是。我总觉得这深宫不是我最终的归宿,所以我心里有些侥幸,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出宫。哪怕等上几年、几十年,我也会等到出宫的那天。”

“你想出宫,是因为心上人在宫外吗?”皇帝知道这深宫对女子意味着什么,在那些枯燥漫长的岁月里,无论多从容的女人都会陷入绝望的死寂。

兰笙脸一红,手下的力道没掌握好,重了几分,她连忙抬起手指,解释道,“没有。我还没有心上人。”兰笙觉得和皇帝讨论这个话题很尴尬。

“如果你的心上人已经娶妻了,你愿意嫁给他做妾室吗?”溪嫔泪眼朦胧的脸一直在皇帝的眼前闪现,在溪嫔哭诉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兰笙觉得酒意上头,她想装醉躲过皇帝的戳心一问,可是暴露自己喝酒这件事似乎没有意义,她只能认真地想一个答案出来,“如果我爱他,比他爱我多一些,那我就不会嫁给他;如果他爱我,比我爱他多一些,我就会嫁给他。”

“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吗?”皇帝能理解兰笙的想法,可是他知道,溪嫔不是这样想的。溪嫔对他用情至深,而他,终将会辜负溪嫔的一片用心。

“当然不是。这只是我的想法。女子心,海底针;海域无限,容针无数。怎么可能个个一样。”兰笙的手还在不断地按着,皇帝的太阳穴跳的不那么厉害了,她觉得再过一会儿,这位因情伤心的皇帝就可能入睡了。

“你有心上人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下旨赐婚,不许他娶妾……”皇帝的声音低了下去,呼吸也轻浅起来。

兰笙的手抚过皇帝的眉毛、眼睛、鼻梁,最后又回到了额头上,她轻轻呢喃道,“我的陛下啊,一生一世的一双人怎么可能是被一道圣旨绑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