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到【虎都】的那一刻起,厉九川就听见了锁链脱落的声音。
虽不知为何,但他清楚地“看见”,自己冥想中残破的世界里,白帝身上的桎梏不见了。
注视着锁链掉在地上渐渐消失,厉九川原本打算利用【傀咒】逃离度长青陷阱的想法,也随之改变了主意。
他的真身和【傀咒】控制的祝盘同时出现在天上之帝的降临之所,彻底碾碎了西金意志的妄想。
神,终究不可战胜。何况天上之帝?
多么可悲啊,厉九川看着度长青,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当年的挫败感,不过是反过来,站在无上玄天的视角。
他缓缓走上祭坛最顶层,原本趴卧的白帝不由得用双爪撑起前半身,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祭坛发出沉重的轰鸣,中间裂开缝隙,似是又什么将要升起来,却被白帝毛毛的大肚子压住,卡得嘎嘎作响。
“回来。”厉九川盯着帝种显化的眼睛,两对金白瞳孔仿佛撞出千万花火!
白帝不满地呜咽,很快演变成烦躁的低咆,甚至试探着张嘴去咬那小小的人影,粉粉的长舌在他身前脚边翻滚舔舐,却始终不见他退缩。
“既然做不到,那么这样吓唬人是不会让人感到害怕的。”
厉九川轻声道,白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猛地仰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吼!!!!!
巨大的响声几乎撕裂天地,玉石祭坛瞬间崩裂无数缝隙,边缘碎成粉末荡起环状的磅礴烟尘,一圈接着一圈散开!
度长青只觉得皮肉血骨像波浪样颤抖,然后啪地碎裂!整个人差点魂飞魄散,连那充满恶意与欲望的西金意志也颤颤巍巍地缩成一团,使劲往角落钻!
酷烈的咆哮饱含疯狂和不为人知的愤怒,万物惧寂之下,又有谁能体会到微不可查的绝望?
当声音消失,一切恢复宁静,度长青许久才睁开血肉模糊的眼睛。
小小的人影安然无恙地站在祭坛上,他面前是一座圆圆的白玉镜子,古朴的镜面虽遍布细纹,且模糊得看不清镜面,但仍不影响上面浮现苍白字迹。
帝欲晋,杀诸生以换己。
一言落下,祭坛之外空荡荡白茫茫的地方瞬间出现了数不清的累累白骨!即便是千百尸山,也不见得能填得起这样的无边骨海!
虎都者,斩万物,不斩帝也。
五帝者,杀诸生,不杀己也。
独而杀之,立惧威,聚而杀之,立君威。
斩众仙以得道,屠万神以铸心,战杀为王,争杀为帝。
君也,成王败寇。
厉九川看到此处,只觉得心神震动,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涌上来。
果然,白帝身为杀伐君主,只有掀起战争才能让它饱饮鲜血!而且一场两场战争根本不够,何谓斩众仙,何谓屠万神?!
掀起这等程度的大战,区区上水渡有几只大猫小猫,能承受得起?
“吾帝。”度长青虚弱且遥遥地传来,“白帝传承晋升以战争为食粮,无论大小,只需这争斗因你而起且参与其中。战争越猛烈,越残酷,涉及范围越广,参战者越强,您成长得就越快。这是历代帝君从侍留给我们的训诫,用来指引我等为您寻找食粮。”
厉九川稍一沉思道,“哦?那从我获得传承起就因我出现的争斗不算在内吗?”
“您摸一下白虎镜试试。”
厉九川抬手轻触玉石镜面,只觉得神思恍惚了瞬间,脑海里掠过许多画面。
一只身形虚幻的巨鲸在云气中翱翔,数十个大大小小的人影蹲坐在它背上。
忽然间,一个蓑衣老头突然从鲸背坠落,紧接着那些小人影也纷纷往下跳,很快就有几个就摔坏在地上,抽搐着变成一滩软泥。
厉九川这才想起来,这是他刚离开蛟龙池前往虎都时乘坐的云鲸。
与此同时,祭坛外的骨海突然颤动两下,有几具骸骨变成了烂泥似的尸体。
曜日府前,成箱的遗玉堆积如山,祝盘半趴在地上睁大眼睛,遍地是血肉和黑烟。
唔,这是和他争抢百万遗玉的家伙们,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参与,恐怕算不上争斗,但祝盘加进来,其本质就变成了祝氏对外的抗争了吗?
祭坛之外,骨海的枯骨又换成了数具缺胳膊少腿的尸体。
未留城中人声鼎沸,众生狂若野火,然而下一刻,数不清的尸体倒伏在残垣断壁之上,天将铠缎光似水,宛如无尽黑夜中一盏银灯。
骨海中终于有一处角落都变成了不同面孔的尸骸,不再完全都是一模一样的骨头架。
玄鸦山,一座形似祭坛的巨山轰然坍塌,在外界众人看不见的山腹之中,无数黑袍信徒被碾作血泥。
无边骨海再次被置换了一小部分。
南火,西丘岭,合窳庞大的身影出现在城镇的上空,世代在此繁衍生息的裸虫们被宣告了死亡。
直至看见这一幕,外边骨海的异动彻底停止,被置换的白骨不足一成。
所谓斩诸生以换己,恐怕就是用这诸生尸体,换回自己的累累白骨吧。
厉九川整个人从白玉镜子中落了出来,浑身上下有一种奇异的痒感,仿佛有万千灵魂在血骨里呻吟,探出数不清的爪子与头颅,发出阵阵哀嚎。
白帝瓶颈悄然冰释,传承度无声无息地达到了三十一。
终于,突破了。
就在无数人死亡的哀嚎与呻吟中突破了,在他们死去的不甘的魂灵注视之下突破了。
这就是白帝注定的道路,无可更改的道路。
这崎岖之路不光要走下去,还要更残忍更酷烈地走下去,直到属于强者的一方悔恨地回头,或者成功地踏上彼岸。
而弱的那一方,从来没有选择的资格。
厉九川心神震动不休,白帝传承似乎也出现了一丝奇异的改变。
那些被吞入腹中的西金死灵似乎在他肚子里激烈地挣扎,但也仅仅只是让皮肉蠕动几下,微弱得像一个笑话。
厉九川张口一吐,一颗白惨惨的珠子从他嘴里滚了出来,掉在地上之际,陡然化为一个雄壮男子。
他身披鬼面重甲,虎目浓眉,背插八面青铜杆护背旗,威风赫赫!只是单膝下跪的重响,便压得祭坛石片崩飞,烟尘腾起。
“参见主上!”这鬼首抱拳大喊,喝声如雷回荡,不绝于耳,“前世不可追,今朝仍留名!请主上赐名!”
厉九川沉思片刻道,“尔率部下几何?”
“十万!”
“如此,是为神通【十万伥鬼】,赐名金响。”
“谢主上!”
厉九川抬手一招,鬼首幻化为一缕青烟,落在他掌心时,又变成一颗白惨惨的珠子。
度长青倒是给自己送了一份大礼,直接成就了帝种级别的神通【十万伥鬼】,用来完成帝种晋升,日后必然有如神助。
厉九川将珠子吞入腹中,本觉得此行已是圆满,但似乎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自己明明挑破了度长青的陷阱,降伏了十万西金死灵,突破了帝种传承桎梏,获悉了真正的晋升方法,从此将要一路无阻了,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就像有附骨之蛆藏在身上,一直能感受到痛苦,却不知来源在何处。
但既然有这种感觉,说明并非空穴来风,自己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而且就是刚刚,就在刚刚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直接把突破的喜悦浇得从头到尾遍体发寒!
是什么呢?
是哪里有问题吗?
文夫子早带着驺吾跑掉了,祝盘作为自己的替身,也在白帝显化的那一刻被他送了出去。
度长青就待在这里毫无反抗之力,虎都也找不出比他更强的人,甚至整个上水渡都不见得有几人能抗衡在这里的自己。
天上之帝的降临之所是名归实至的,帝种是真正能够在这里降临的!还有什么能带给自己危险呢?
如果人和神都不能威胁到自己,那么同为帝君呢?
脑海中似有雷电劈过,厉九川浑身汗毛炸起,蓦地想起一个早就存在的猜测,甚至是自己始终肯定的猜测。
他立即触碰白虎镜,身影再一次出现在自己记忆的河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