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珏眼神闪了闪:“我更倾向于,那个许复节并不知道是蛇蛊压住了他体内的蛊虫。”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但事实应当是这样。
“蛇蛊?”
宋子殷想起了当年乌柯炼出的蛇蛊,满脸不可置信:“我记得,乌柯炼出的那只蛇蛊,虽然可克制百蛊,但体型硕大,怎么可能这么小?”
而且那只蛇蛊曾经被用在篬蓝教的教徽上,与这条小蛇模样完全不同。
若非要相同的地方,那只能是同样绿色的外皮和赤色的瞳孔。
不应该啊……
如果蛇蛊真的是压制蛊虫的良方,以贺棠的聪慧,不会任由体内蛊虫折磨数十年。
曹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蛇蛊,但和乌柯炼制的蛇蛊不同……”
曹珏猜测道:“乌柯那条蛇蛊,我也了解过,虽然也能克制百蛊,但并不能在人体内长存,我甚至试过用同样的法子炼出同种蛇蛊,但那种蛇蛊,通身带毒,不能入药。而这条蛇蛊,虽然也有毒牙,但它的血和蛇胆,却没有毒,且它出现在许复节体内,我猜,应当是乌柯的某个徒弟,用不同的蛇炼出这种蛇蛊,只是不为人所知,所以并未有记载……”
只是这种蛇,有点眼熟,但曹珏一时没想起来。
毕竟那个西庄乱得很。
每个人都能对其他人下蛊,高位阶的弟子甚至可以随意拿小弟子们练蛊。
所以,这蛇蛊是谁人炼制的,无从得知。
不过很明显,顾怜那一批药童,正好成为了蛇蛊的实验品,稀里糊涂活了下来。
相信贺棠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异常,是以他们才会活下来。
宋子殷坐下来:“你怀疑顾怜体内也有这个蛇蛊?”
曹珏点了点头:“现在只是猜测,我想确认一下,如果他体内真的有这种蛇蛊,那蛇蛊便是压制蛊虫的良方,如果没有,那便是我猜错了……”
到时候便得重新寻找新的方法。
更何况许复节的蛇蛊已经死了,如果顾怜不知道炼制方法,他需要从顾怜身上下手,找找办法。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是以曹珏没提。
褚平拍着桌子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人带过来问问……”
说罢忙吩咐影卫将顾怜带过来。
殊不知顾怜听完后一脸诧异:“怎么可能,曹掌门弄错了吧?”
宋棯安拉了拉顾怜的衣袖,安抚道:“阿怜,你当时年纪小,不记得也正常,你放心,我师父就是想看看你体内有没有蛇蛊,不会伤害你的。”
顾怜抬头,双眼灼灼:“若是我体内真有三掌门所说的蛇骨,顾怜愿意以身炼药,虽死不悔,但若是没有,还望三掌门能亲口道歉,并承诺日后不得再报复我……”
“阿怜!”
宋棯安又急又恼:“你说的什么话,我们只是确认一下,不是报复你。”
顾怜充耳不闻,一直盯着曹珏。
“可以。”
曹珏很痛快答应。
这是应该的,如果没有,那就是他们错了,应当道歉。
曹珏这么痛快的态度让顾怜惊了一瞬。
再看到宋子殷和褚平都未说什么,顾怜心中更是一惊。
说出这话时,他已经预料到自己会面对什么样的修罗场面,甚至能想到宋子殷会怎样勃然大怒,褚平会冲上来揍他一顿。
毕竟让长辈道歉,那可是大不敬。
可就算是宋棯安,关注的点也只是“不是报复”,而不是“道歉”。
顾怜心绪复杂。
在顾家,顾庆源就是天,顾庆源就是主,在顾庆源面前,不容有丝毫反驳,他们这些儿子,不仅仅是儿子,更是附庸,是所有物。
别说什么查看什么蛇骨,便是他要他们三更死,他们都要照做不误,更别说问他们的意见。
世人都说,顾庆源爱子情深,可谁又知道,一个连人品低劣的小人,怎么会爱子如命,不过是想让自己的血脉永流世间罢了。
顾怜低下头,掩住脸上的情绪,妥协道:“你想怎么查?”
他这话让在场的几人都松口气。
曹珏似乎也没想到顾怜这么快妥协,顿了顿道:“蛇蛊是从许复节的手臂中爬出,我这有可以让蛇蛊显现的药,只需将药水浸湿手臂,片刻便可见效。”
说着已经唤人打来一盆清水,将药粉撒入其中。
顾怜眼中划过一抹讽刺。
原来早就准备好了,看来问他也不过是装装样子。
但顾怜没多说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挽起衣袖,露出双臂。
他肤白如玉,就算有大把好药敷上,也消不了身上留下的鞭痕和刀疤,连旁边的钟遥忍不住红了眼眶。
宋棯安上前将药水细细抹在顾怜的手臂上,低声安抚:“没事,不疼的……”
是不疼……
顾怜诧异,除了裸露在外的凉意,一丝疼痛也无。
若不是亲眼看着曹珏将药化入水中,顾怜都险些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水。
果然如曹珏所说,不到片刻,顾怜的手臂上就显现出密密麻麻的黑点,甚至连原本的肤色都看不到了。
但这些只是蛊虫,并非蛇蛊。
直到此时,顾怜眼中终是浮现一抹快到让人看不清的忌惮。
宋棯安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如实道:“师父,没有蛇蛊。”
除了遍布的黑色蛊虫,没有一点墨绿。
说着又仔细检查了两只手臂。
待宋棯安的眼神挪开,顾怜不紧不慢放下衣袖:“既然查过了,曹掌门可放心了,没有就是没有,就算曹掌门再问上千遍,我也没听过。”
宋棯安捏了他一把,示意顾怜说话客气点。
曹珏低头沉思一瞬:“也许不一定在手臂,也可能在身体的其他地方……”
不能以许复节的蛇蛊位置为定论。
“曹掌门!”
顾怜听明白他的意思,气道:“你羞辱我,我受了,但若是得寸进尺……”
“若是我偏要得寸进尺,你又能怎样?”
曹珏没了耐心。
他本就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能耐着性子和顾怜说了这么久也是看在宋子殷和小安的份上,现在没了耐心,说话也不再客气。
“顾怜,你以为我在和你商量吗?那我不妨告诉你,今日这蛇蛊,你愿意配合也罢,不愿意配合也罢,都由不得你作主!”
顾怜涨红了脸。
这些日子,在宋子殷的纵容下,即使顾怜心中一遍遍强调自己只是阶下囚,万事不由己,但太过安逸的生活还是侵吞了他的神智。
放在以前,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特别是在曹珏面前。
褚平站起身,熟练打起圆场:“哎呀,青玉,别生气别生气,不过就是查蛇蛊嘛,你说怎么查咱们就怎么查,没有人有二话……”
褚平揽过曹珏的肩膀,低声道:“但是你看,在大庭广众之下,你难道让他全身脱光给你看吗?不如这样,隔壁房间正好空着,我让人把浴桶抬进去,成不成?”
他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正堂也十分明显。
顾怜脸色越发难看。
曹珏白了褚平一眼,没好气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又没有让他在宽衣解带,只是说蛇蛊可能在其他地方……”
急什么急,一个两个,真当他是什么不正经的人了。
不过褚平的办法确实不错,曹珏直接转身对着顾怜道:“你也听到了,就按这个办法来,你若是不同意,我不介意在这里查。”
宋子殷也出声道:“顾怜,别置气,听话……”
开玩笑,他这个弟弟,真要发起脾气,九头牛都拉不住。
还是劝顾怜识时务比较好,大不了接下来几日免了他的经书。
顾怜自知躲不过,也道:“好,可以查,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在曹珏不耐的目光中,顾怜飞快道:“我只允许宋棯安一个人在场……”
若是在很多人面前脱光衣服,这种羞辱,顾怜宁愿死。
曹珏还未开口,宋子殷已经点头同意:“可以,这个要求合理……”
说着安抚曹珏:“青玉,小安也是你教出来的,也是时候让他独当一面了。”
果然,这话之后,曹珏面有缓和,点头同意。
宋棯安忙拉着顾怜去了隔壁房间。
热水早已备好,宋棯安将足量的药撒入浴桶,转头躲在屏风后捂住眼睛:“阿怜,你好了叫我。”
他一番作态,让顾怜放心不少。
毕竟他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即使这个人曾经在地牢为他不止一次擦洗全身。
过了将近一刻,顾怜低声道:“好了。”
宋棯安转头望去,只见顾怜全身都已浮现出大片的黑团,那是蛊虫在体内云集的表现,就连见多许复节体内蛊虫的宋棯安也暗暗心惊。
体内有这么多蛊虫,如果没了蛇蛊,顾怜绝对会比许复节死得惨烈得多。
不过相比于手臂,宋棯安草草扫了一眼,没发现那条墨绿色的蛇,神情顿时奇怪起来。
师父应该没猜错,为什么会没有呢?
宋棯安平复心情,又仔仔细细从头检查。
待看到顾怜腰间那条长长的疤时,宋棯安眼中浮现一抹愧色:“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好?可是药不管用,我那上好的雪容膏,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回去……”
顾怜一把推开宋棯安,捡起地上的衣衫披在身上,咬牙切齿道:“看也看够了,宋公子没找到便是没找到,拖延时间有意思吗?”
说着已经将衣衫草草穿上,率先走出房间。
宋棯安追着解释:“不是的,我就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可顾怜走得飞快,压根不听他解释。
宋棯安只能追在顾怜身后跑入正堂,对着早已等待多时的诸位长辈摇了摇头:“他身上没有蛇蛊……”
此话一出,曹珏率先坐不住。
“不可能……”
他的推测不会出错。
宋棯安心中除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还有一些如释重负:“师父,我仔细瞧过了,他身上真的没有蛇蛊。”
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不敢说谎。
宋子殷自然是相信儿子的,闻言道:“青玉,会不会是你弄错了,那个蛇蛊或许是许复节自己试炼出来的蛊虫之一,并没有压制蛊虫的作用。”
毕竟那个疯子,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在自己体内养条蛇也不算什么意外之事。
曹珏一言不发,眸光深沉。
他先是瞧了一眼爱徒,而后径直走向药效还未过的顾怜,伸手就要扒下他的衣衫自己查。
顾怜剧烈挣扎起来:“你干什么?滚开!”
但他力有不逮,没挣扎几下就被曹珏按在了桌子上。
褚平见此连忙去拦:“青玉青玉,别……别这样……”
怪可怕的。
没见嘉嘉已经捂住眼睛,朝阳已经吓得目瞪口呆……
宋棯安也反应过来,急忙和钟遥将顾怜从师父手中救出,护在身后。
宋子殷站起身,盯了顾怜良久,终是道:“青玉,你若想自己看,去另一个房间……”
宋棯安也忙附和:“是啊,师父,去隔壁房间吧。”
他话音刚落,曹珏便已经拉开爱徒和钟遥,拽着顾怜,打算强行拖着他去往隔壁。
顾怜没有防备,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不去!”
顾怜甩开曹珏的手,厉声质问道:“你说我身上有蛇蛊,好,我让你查了,但没有就是没有,曹掌门若想再羞辱我,不如杀了我。”
他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砸在地上。
宋棯安懵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顾怜委屈到掉眼泪。
无声无息,却让宋棯安的心生疼。
钟遥连忙将顾怜护在身后,鼓起勇气道:“三叔,会不会是弄错了?阿怜不知道这件事,他体内也没有蛇蛊……”
说着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师父。
闹成这样,宋子殷揉了揉额头,无奈道:“只是瞧一眼,如果没有,我让青玉给你道歉。”
顾怜抹了把满脸的泪水,冷笑一声:“宋棯安看完曹珏看,没有的话是不是还需要褚平查看,我是案板上的肉吗?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几眼……”
顾怜的眼泪更加汹涌。
宋子殷面露犹豫。
顾怜说的也在理,说好的让小安检查,既然没有找到蛇蛊,就应该承认这个结果。
现在好像有点无理取闹。
曹珏转过身,满眼疑惑:“只是看一下,又不是打你,你哭什么?”
他真的不理解。
就像他不理解为什么朝阳和嘉嘉见到他都一脸惧意。
曹珏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长辈。
就像他不喜欢朝阳的身份,但好歹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留在府内;就像顾怜要杀他,他也不过是下了几日的毒便没再追究……
比起动不动就动手的褚平,曹珏觉得自己已经很好了。
所以,顾怜为什么哭这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