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跟随齐护法的旧随自然不肯同意,几方僵持不下,以至右护法位空缺……”
陈罗道:“也就那时起,沈暮开始向那些反对声下战帖,一个一个挑战,目的便是让他们心服口服……”
篬蓝教建教之时便是强者为尊,是以齐川等人才能一跃成为护法庄主。
沈暮无拥簇,无威望,这种办法,可以说是最好的办法。
为了沈暮能够顺利上位,少主甚至发话,言谁敢伤了沈暮,便是与他作对,可那时少主威望不足,总有些不畏强权的存在。
钟遥第一次知道这么详细,不免微微惊诧。
陈罗接着道:“属下曾经说过,沈暮武功并非绝佳,那些人顾忌少主身后的江岭和顾家,不敢要沈暮的性命,但比武受伤却是在正常不过。最惨的一次,沈暮被人打断全身筋骨,拖到了正阳路示众,所以,少主想让沈暮上位的希望破灭,便就此提出比武选拔,胜者为护法……”
“可比武只是个幌子,名为比武,实为杀戮……”
陈罗咽了咽口水,至今想起都觉得犹如噩梦。
“少主在比武场上架起一个大锅,锅中放满沸水,比武场上凡是赢过沈暮的,都被少主投进锅内,生生烫死……”
那些人哪里能想到少主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发难,由于没有带够人手,都束手无策。
“少主却是变本加厉,若是有对沈暮不服者,更是抓了其家人,直接投入沸水,以儆效尤……”
那个伤了沈暮的,整整一家十八口人,都沦为那锅中的冤魂。
钟遥愕然:“怎么可能?”
他在顾怜身边这么久,从未见过顾怜大开杀戒,更别提如此恶劣的行径。
陈罗没有停下,接着道:“少主……给这个刑罚起了个名字,叫羡羊羹……”
那时,比武场上可是一片呕吐声。
自此,沈暮成功登上右护法位,无人再敢质喙。
宋棯安……
光是听一下,他已经想吐了。
钟遥仍然不可置信:“不可能,如果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为何我一点消息都没听到,阿怜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再做了此事之后,一点风声都露不出吧?”
宋棯安也觉得如此。
陈罗顿了顿:“公子,你忘了江护法和顾庄主了吗?”
这两位,虽然未必赞成少主的行为,但事情已经发生,他们只能想办法遮掩。
毕竟若此事传出,少主之位将不保。
江护法倒是又气又怒,可还不是在打了少主一顿后,出手帮少主收了尾巴,甚至连齐乃尔都收拢门下,为的就是让支持齐乃尔的人闭嘴。
顾庄主更是不在意,那些人既不是顾家的拥簇,也非他的随众,他只需保证少主之位安稳,便可万事大吉。
有他们两个在,谁敢多说什么。
钟遥彻底呆住。
陈罗苦笑一声:“不知这件事是否与少主不能食荤有关,但属下觉得,掌门还是不要过多探寻,以免……”
知道的越多,越知晓少主之可怕。
所以陈罗很不赞成掌门将少主留在身边的行为,这简直是养虎为患。
不过他没资格多说什么,只能暗暗提点一下。
钟遥喃喃:“不可能,我从来没见过他杀人……”
他任护法的那三年,顾怜永远是温和的。
别说杀人,就算对犯错的婢女,顾怜都从未生气。
钟遥记得,有一个婢女,不慎将热茶洒到了顾怜身上,顾怜都未生气,反而亲自扶起那个婢女,让她小心些。
陈罗面色复杂:“沈暮失踪后,少主便静了下来,开始修身养性……”
魏朝阳默默喝了口茶水,好一个修身养性,他都不认识这四个字了。
不过,魏朝阳抬头瞧了一眼面色毫无变化的二叔,心中顿时明白,看来这件事,二叔早就知道。
有二叔出手,难怪连平叔都不知道。
可杀人者不会心怀愧疚,落下心病,所以这并不是顾怜不能食荤的原因。
魏朝阳心道,看来他日后得离顾怜远些。
褚平已经吐了。
虽然他也狠,但狠到这个地步,褚平自愧不如。
不过,真是看不出来……
顾怜表面柔柔弱弱,从未发过脾气,他都看不出顾怜是这种人。
这样想着,褚平狠狠瞪了一眼宋子殷。
虽然他没有耐心看那些调查来的资料,但钟遥和顾怜的,他可是认认真真看了不止一遍,完全没有记录这些事情。
定是宋子殷搞得鬼……
褚平不傻。
想想也是,若是早知道顾怜这么疯,他绝不会同意宋子殷再一再二的容忍。
宋子殷静静坐在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些事情,他虽然早已看过,但文字的记载和讲述截然不同。
宋子殷脑海中不合时宜想到许复节那句“西庄活着的人都是疯子”。
疯子吗?
许复节确实是个疯子,听说他发病时,不仅会毫无缘由杀人虐童,甚至有时会将自己身上的血肉一片片割下,有时又会神志不清,大笑大闹。
但不发病时,他又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恶人。
程越也是个疯子。
若是早知道他是揭露药童案的幕后人,再加上他曾经救了那么多药童的善举,宋子殷不会对他动刑,甚至会对他礼遇有加。
可百般刑罚下去,他没透露一星半点儿,甚至百般挑衅,让地牢不得不加重刑罚。
若非宋子殷查到,恐怕程越早就死在了地牢的刑罚之下。
现在想想,他的行为,更像是种自虐。
可不是活脱脱一个疯子。
顾怜……
宋子殷没见过顾怜发疯。
现在想想,顾怜确实是有点疯的。
不然也不会因为别人一句不经意的话,便挖人双眼,绞人舌头。
他表现得不是很明显……
这三个人,都出自西庄。
可当年死去的陆庄也出自西庄,他却不是疯子。
所以说,有问题的不是西庄,而是当年这三人都待过的梧桐苑。
宋子殷觉得自己摸到了真相,他怀疑顾怜就是在那里落下心病。
若是如此,当初顾怜的那句“凤凰”,并不是指什么谜底,而是凤凰非梧桐不栖,指的是梧桐苑。
他又以手抚眼,表明身份,是以许复节才会面露惊骇,再不敢多说。
梧桐苑?
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宋子殷不解。
关于梧桐苑的记载,也不过是当初齐川关押过西庄余孽,后来似乎是爆发了瘟疫,是以连同守卫在内的几十人都无人生还。
自齐川死后,梧桐苑彻底一个谜团。
如果真的事关梧桐苑,那么除非顾怜亲自说出口,否则无人知道真相。
宋子殷第一次觉得棘手。
直到宋子殷回到卧室时,脑中仍然在千方百计想着怎样从顾怜口中套出实话。
他迈进房门时,在榻上艰难抄写经书的顾怜顿时止住口中的呻吟。
太疼了……
顾怜咬着牙,撑起身子,笔下颤颤巍巍落下几个字。
宋子殷瞧了他一眼,看到案桌上薄薄的一垒经书,目露不悦。
在顾怜第三次伤口开裂后,宋子殷已经大发慈悲,允许顾怜在软榻上放置小桌,人不必下榻便可抄写经书。
即使这样,顾怜也是吃了一番苦头。
他臀部受伤,只能趴着,但右臂也受了伤,根本无法支撑,抄写不到片刻,便得停下喘口气。
更别提他左手本就写字缓慢。
以至于几日下来,顾怜已经精疲力竭。
果不其然,宋子殷又说了熟悉的话。
“写不完,不许睡!”
顾怜真想把这些笔墨纸砚摔了,大喊“不写了”。
可他不敢。
现在宋子殷明显还在气头上,连个安神香都不许他用,如果再火上浇油,那只有自讨苦吃一条路。
顾怜支支吾吾为自己争取:“我太累了,明日……明日我一定补上……”
他这话让宋子殷蹙眉。
宋子殷冷声道:“你前几日也是这么说的……”
到今日都没补上,真拿他当好说话的主了。
宋子殷目光冷淡,让顾怜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肚中。
待入了内间,宋子殷换了常服,打算接着处理公务。
暗中的宋随现了身,压低声音:“掌门,隔壁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要不要……”
他的目光投向外屋,意有所指。
宋子殷摇了摇头:“先放着吧……”
原本他是等顾怜听话些,就让他搬到隔壁屋子去住,白日到他这里抄写经书就好。
顾怜住在这里,不止顾怜不习惯,他也多有不便。
可谁让顾怜不争气……
他刚刚有了让顾怜搬出去的苗头,便发生了“顾怜诬陷褚平”的丑事,足以说明顾怜压根没有真心悔改。
既然执迷不悟,那就受着吧。
宋子殷叹了口气。
未料他刚刚叹完气,耳边就传来顾怜若有若无的吸气声。
宋子殷刚刚缓和的表情又冷了下来。
没完了是吧?
宋子殷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掷了出去,待听到顾怜的闷哼声后脸色再次缓和起来,甚至忍不住有些发笑。
算了,他同顾怜质什么气。
“再装腔作势,哼哼唧唧,我就让人把你丢到屋外!”
宋子殷警告。
伤都快结痂了,早就不疼了。
哼哼唧唧,不过是给他添堵罢了。
一日两日就算了,这都半个月了,宋子殷觉得自己已经很包容了,再纵下去,越发不成体统。
软榻上的顾怜暗暗翻了个白眼,闭上嘴,低头开始辛辛苦苦抄写经书。
今夜肯定是写不完了,顾怜欲哭无泪,他已经有点后悔设计褚平之事,虽然已经达到目的,但现在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顾怜揉了揉右眼,专心致志落下一笔。
等第二日宋子殷出门时,第一眼便注意到了趴在软榻上呼呼大睡的顾怜。
宋子殷咳嗽两声,榻上的顾怜无知无觉,仍然沉浸在睡梦中。
宋子殷挑了挑眉,他可记得,顾怜刚刚到这里时,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来,不像现在……
看来是真累了……
宋子殷铁面无私交代:“再让他睡一个时辰,到时间叫醒他,让他跪在院中背十遍经书醒神……”
茼蒿暗暗为顾公子捏了把汗,看来顾公子要吃苦头了。
不过同情归同情,到了时辰,茼蒿肃着脸将顾怜从睡梦中叫醒,照本宣科宣读了掌门的命令。
尚在迷茫中的顾怜脑中一片混沌,直到屋外的冷风一吹才霎时清醒。他不甘不愿跪在院中,按照宋子殷的意思背诵经书。
“顾公子,大声点……”
听着那几不可闻的声音,茼蒿顶着顾怜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提醒道:“声音太小,不作数的,顾公子若不想跪到太阳落山,还是大些声好……”
如果眼神能杀人,顾怜早就把茼蒿千刀万剐。
可惜不能,他只能愤恨瞪了茼蒿一眼,重新开始背诵。
茼蒿面带微笑,不以为意。
在他这里,掌门的令便是铁令,不得有任何违背。
“顾公子认真些好,背错了也要重新开始……”
茼蒿好心提示。
顾怜虽然又气又怒,但也知道,这套经书背诵一遍至少得半个时辰,若是背错了,重新来,时间久了,他的腿可受不了。
他不得不敛住心神,专心致志回忆经书。
只是再怎么小心,看着周围神色各异的仆从,顾怜满心只觉得丢人。
果不其然,在茼蒿又一次“顾公子,背错了,重新来”的话下,顾怜闭了闭眼,已经恨不得晕倒在地。
他又羞又恼,以至于宋子殷回到院子时,顾怜第一次给宋子殷摆了脸色。
“还差多少?”
宋子殷瞧瞧天色,皱了皱眉。
茼蒿恭恭敬敬道:“回掌门,还差三遍……”
原本早该结束的,但顾公子心神不静,频频出错,以至于到现在都未背完。
宋子殷面色更加难看。
他回来时,太阳已经落山,时辰已然不早了。
别说十遍,便是二十遍也该背完了,在听到窗外有气无力的诵经声,宋子殷心中怒气更甚。
这不争气的东西……
“不用背了,把人带进来!”
宋子殷平了平心头的郁气。
罢了,办法不行就换一个,总有一个适合的。
顾怜几乎是被茼蒿半扶半拖进入屋内的。
跪了一日,他的右腿疼痛难忍,已经连起身都十分困难。
宋子殷见他这个样子,心中怒气消了大半,甚至颇有几分心软。
顾怜的腿疾也是他的过,宋子殷一直十分在意,可经过小安的调理,平日里已经不会轻易发作。
是以他才放心让顾怜跪了一日。
谁能想到……
宋子殷蹲下身子,捏了捏顾怜的腿骨,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是,顾怜自来体弱,这些日子又是杖刑又是罚跪,腿疾犯了也是正常。
宋子殷瞥了顾怜一眼,冷声道:“记住这次教训,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若再有下次,他会把顾怜直接送入牢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