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账簿
顾怜翻开第一本账簿，顿时明了。
他没想到，宋子殷果真对那些药童的家人做出了补偿，少到百两，多到千两，零零散散加起来，居然有百万两之多。
更不提那些还未死去的药童，每年支出的医费药费，一人多达几十万两白银，便是慈幼院那几个药童，也花费巨大。
这些银子，居然都是从长乐院出。
饶是顾怜当初做少主已是穷奢极侈，也忍不住心惊。
他随意翻了翻，忍不住笑了：“你们嘉阳派为了骗我，可真是……煞费苦心……”
这么厚的账簿，想来做来也不容易。
他完全不相信的态度让向来好脾气的魏朝阳脸上都没了笑意：“你什么意思？”
顾怜将手中的账簿扔到桌上，满眼讽刺：“我说，你们宋掌门为了报复我，可真是花了心思……”
都到现在了，还来这一套，也不怕被人耻笑。
顾怜根本不相信宋子殷会为了他付出这么多银两。
就算有，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为了他们嘉阳派在江湖的声望。
同他有什么关系？
顾怜很是厌烦，若知道肩膀上的印记这么碍事，他早就把那块肉剜了，也不会惹来宋子殷这尊大佛，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魏朝阳盯着顾怜许久，转身在架子上翻翻找找，找出一本册子扔到顾怜面前：“翻开！”
他目光凌厉，似在生气。
“这是二叔在你回府之时划分到你名下的产业，你若不信，可以瞧瞧。”
顾怜犹豫一瞬，翻开册子。
只见其中洋洋洒洒记载了大概一百多个产业，包括田庄、钱庄、商铺……甚至还有些让顾怜十分眼熟的生意。
这不应该是他们篬蓝教的生意吗？
顾怜顿时心惊，贺棠居然把北方的生意都交给了宋子殷？
这和叛教有何区别？
顾询为何没阻止？
顾怜这下是真真心痛。
当初为了发展地网，他几乎将北边的生意都揽在了自己名下，虽然早在被迫“死亡”的那刻，他早知这些东西会被贺棠据为己有，但……
也不能就这样白白送给嘉阳派，尤其是宋子殷。
贺棠居然拿他的东西做人情，顾怜生平第一次差点被气得吐血。
偏偏魏朝阳无知无觉，误以为顾怜心有触动，接着道：“二叔为你筹谋良多，自你回府，这些产业所赚银两，都归在了你的名下……”
“魏公子……”
顾怜打断他的话，直言不讳：“既然如此，我为何一个铜板都没有见到……”
话一落，顾怜顿时懵了。
他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话？
魏朝阳意味不明看着那几本账簿，不言而喻。
顾怜咳嗽一声，掩饰性拿起一本账簿，一本正经看了起来。
魏朝阳也不多加为难，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顾怜自然不会认真查。
他草草翻了翻前两册，几乎都与药童有关，没什么意思，倒是第三册与众不同，记载着长乐院的仆从，顾怜看着首页上的“宋与”两字，陷入沉思。
这位老熟人，怎么沦落到为人奴仆的地步？
但不得不说，顾怜心中十分畅快。
当初在北苑时，他可没少被宋与折腾，以至于后来再入北苑没看到宋与时，顾怜大大松了口气。
不过……
他没记错的话，宋与应该是个堂主。
一个堂主，一落千丈，说好听点是个管事，说难听点，那就是个奴才，更何况，月俸才不过二十两银子，还不如他衣服一个扣子值钱。
啧啧啧，真让人高兴。
顾怜翻开又随意看了看，除了宋与，上面的人他都不认识，其中有一只叫做“铜钱”的狗，让顾怜愣了愣。
他幼时养过一只流浪狗，取名唤“铜钱”。
江南大疫之后，铜钱就不见了踪影。
应该早就死了……
所以，这只狗，是无意还是有意呢？
真有意思，宋子殷不会觉得他会为了一只狗幡然醒悟、痛哭流涕吧？
顾怜敲着桌子，思索这种可能性。
他再低头一瞧，豁然睁大眼睛。
他没看错吧，这只狗每月居然有五两银子的月俸，外加五两银子……
嗯？
牛肉干？
顾怜……
真奢侈……
比得上他当年养的那只胖猫了。
娇气得很，不吃这个，不吃那个，只吃新鲜的海虾，且不吃壳，只吃肉。
顾怜每日让人千里迢迢运来新鲜的海虾，一只一只将嫩肉剥开，喂到它嘴中。
就即使这样，它还是动不动发脾气，动辄离家出走。
活脱脱一个白眼狼……
顾怜好多次都想把它丢掉，可想想沈暮，最终还是咬牙切齿哄着。
魏朝阳在一旁看着顾怜一会儿低笑，一会儿又若有所思的样子，摸不着头脑。
看个账簿，有什么可高兴的？
这一日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山。
魏朝阳瞧着天色，吩咐十七将顾怜送出去。
茼蒿因有要事，已经先行离去，留下是一个面生的小厮，顾怜知道这是宋子殷院中的“四蒿之一”，名唤白蒿。
魏朝阳特意叮嘱白蒿，定要将顾怜送回院子。
他也是怕了，万一顾怜再搞出些幺蛾子，魏朝阳可受不了。
顾怜眼中划过一丝兴味。
他一只脚刚刚跨出院门，忽而转头道：“我的斗篷忘了拿，去给我拿一下……”
他吩咐得理直气壮，白蒿不清楚此人的身份，只知是贵客，虽然有茼蒿和大公子的吩咐在前，但贵客的话也不能不听，是以白蒿没有犹豫，转身回了院子。
白蒿一转身，顾怜眉头一挑，也转身而去。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看看逃跑的路线。
顾怜这样想着，漫无目的走在路上。
他走了片刻，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四处瞧了瞧。
糟了，忘了路了……
顾怜并不是想逃跑，他只是四处瞧瞧，好为逃脱做准备。在他的计划中，走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便折返。这样，即使白蒿取回斗篷，不见他急得团团转时，他可以及时出现。
也不至于让宋子殷和魏朝阳知晓。
可千算万算，顾怜没想到，嘉阳派实在太大了，他没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左转右拐下，一不小心便迷了路。
更可恶的是，那些路过的护卫，居然没有一个人过来拦他。
顾怜咳嗽一声，实在拉不下脸去问询。
他又慢悠悠走了片刻，看着不认识的路心中慌乱。
真是糟了，看来不想惊动宋子殷是不成了……
顾怜正想如何不丢面子地问路，忽然瞧见远处一道面团似的黑影迅疾而来，眨眼间就要扑在他身上。
几乎没有犹豫，顾怜抬脚将那道黑影踹了回去。
一声呜咽下，顾怜发现那是一只还没有鞋子大的小狗。
不知吃了多少东西，整个狗如同一只蹴鞠，胖的没了狗样。
顾怜……
他应该没有踢到吧？
见四下无人，顾怜思虑一瞬，打算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
他一抬脚，身后传来一声娇喝：“你是什么人，知道这是谁的狗吗？”
顾怜转身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襦裙、面容秀美的女子双手叉腰，满脸怒气。
看着在地上不停呜咽的小狗，那女子几步上前，将小狗抱在怀中安慰：“铜钱，不疼不疼啊~”
顾怜愕然。
好吧，他知道这是谁的狗了。
狗仗人势他见过，人仗狗势倒是头一次见。
那女子尤为气愤，转过身怒斥道：“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敢……”
她话未说完，便注意到面前之人身着华服，应当不是哪个院子的小厮或护卫。
那女子极为机灵，忙咽下口中的怒骂，抱着小狗行了一礼嘟嘟囔囔转身离去。
顾怜眼睁睁看着那女子从荷包中掏出牛肉干，狗一条她一条吃了起来。
好了，他现在也知道为什么那只狗能吃五两银子的牛肉干了……
经此一插曲，顾怜瞧着天色，咳嗽一声：“哎，路在哪？”
他问了，但无人答。
刚才的护卫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怜又是咳嗽一声，似乎有些挂不住脸：“哎，我都问你了，再不出来说不过去吧？”
暗中的四喜跳了出来：“主子，您叫我？”
顾怜满脸幽怨瞧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带路！”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影卫，比他当初那些可差远了。
四喜摸了摸脑袋，满心嘀咕，不喊名字，谁知道是在叫他。不过他很聪明没有反驳，专心致志在前方引路。
不过几个路口，四喜将顾怜带到掌门院子前，又消失在阴影中。
顾怜拍了拍衣衫，迈步走了进去。
院中茼蒿已经将白蒿狠狠责骂了一遍，见到顾怜回来面色终于缓和了点。
他知道这件事也怪不得白蒿。
掌门没有将顾怜的身份公之于众，院中那些人，不知内情，自然以为得了掌门亲自教导的顾怜是极为尊贵的客人，所以拿他当贵客，顾怜的话他们自然会听。
他骂白蒿，也只是走了过场，让院中人知道，这位顾公子的话，有时不能听。
顾怜装作没听到旁边的责骂声，迈步走向屋内。
见他回来，宋子殷将手中的书册放在桌上，语气不辨喜怒：“闹够了？”
顾怜低头不语，等待迎接狂风暴雨般的责骂。
但宋子殷只说了这一句，随后静默不语，沉默良久后挥了挥手，示意顾怜下去休息：“先去休息吧，明日早些去朝阳那。”
说罢又拿起书册低头看了起来。
顾怜悄悄觑了宋子殷一眼。
确认宋子殷没有秋后算账的打算，顾怜也不再傻傻站着，转身回了外间。
第二日一大早，顾怜就出发了。
他抵达魏朝阳书房时，魏朝阳早已在书房多时，正指挥下人将桌案上的书册分门别类放在书架上。
见到顾怜来此，魏朝阳默默叹了口气。
昨日顾怜走后，他将拿起那些账簿瞧了瞧，哪里又半分检查的痕迹，更要命的是，第三册账簿最后，有大写的“荒谬”二字。
魏朝阳眉头一跳，叹了口气，得了，账簿得重新抄挪一遍了。
这哪是来干活的，分明是来添乱的。
是日自然不会对顾怜有好脸色。
“顾少主，容我多嘴一句，就算你不想干活，也不要在账簿上随意涂写……”
他说的一本正经，顾怜却低低笑了一声。
魏朝阳闻声皱起眉头，心生不喜。
他自问对顾怜从未有过任何倨傲无礼，甚至可以说尊敬客气，可顾怜这个态度，分明就是故意挑衅他。
魏朝阳没有心思了解顾怜有什么目的，反正不安好心，没准就是借此给他们添些堵。
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魏朝阳不想再看到。
顾怜收起面上的笑容，正经道：“这可不是随意写的，我是确实觉得荒谬……”
没在第一册第二册上落笔，已经是顾怜不想将事情闹大的退让。
不是让他帮忙吗，他可是认认真真浏览了一遍，最后得出这个结论。
魏朝阳不想与他在这件事上有过多争执，闻言也不再说什么。
不过他暗暗下定决心，若是今日顾怜再添乱，他马上将人送回去，让二叔教导。
所幸顾怜这次并未添乱。‘
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两次的话恐怕魏朝阳会去告状。
顾怜心情愉悦，只要嘉阳派的人不开心，他就开心了。
两人沉默片刻，魏朝阳率先打破沉默，他并不想同顾怜剑拔弩张，主动开口询问：“听说你昨日迷了路？”
说真的，魏朝阳有些不可置信，谁能想到，闻名江湖的顾怜少主，居然是个路痴。
顾怜点了点，似乎有些不想谈及这个话题。
“魏公子消息灵通，想必不需要我多言。”
顾怜低头查看手中的账簿，神情认真。
魏朝阳瞧了他一眼，伸手从架子上拿出一个账簿递给顾怜，解释道：“我并非刻意打听，昨夜你院中有人来报，说铜钱的脊骨被人踢断，危在旦夕，需要支取五十两银子治病……”
结合那些人的描述，魏朝阳很容易猜出是顾怜。
是以有了今日一问。
顾怜低头略略思索，恍然大悟：“哦，你说那只狗？啧，确实是我不小心踢到的”，说着似乎不经意带了一嘴：“死了吗？”
魏朝阳眼角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