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再回过神时,假山边已经空无一人,她拂开亭上垂下的绿藤,往御书房疾驰而去。
她得去确认,这种猜来猜去的日子太难受!
出了御花园,穿过长长的宫巷,拐个数个庑廊,终于来到御书房,不等内侍通传,她直接推门而入,“我有事要……”
剩下的话在见到裴铮时被她及时咽回,她懊恼不已,一激动,竟忘记这个时间裴铮也在御书房。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讲,得编个什么理由先糊弄过去,再另寻机会。
思索间,却见裴铮眼眸一亮,喜道:“你来得正好,你二哥哥有话要跟你说。”
“哈?”皎皎眨了眨眼睛,总感觉这话哪里怪怪的。
她疑惑地看向纪昀,只见他抿着唇,神色极为为难,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又听裴铮焦急道:“陛下,此事不能再拖,扶南大军已经出发,西戎也是整装待发,他们离括苍山近,应该会先一步抵达。”
皎皎越发糊涂,这种情况不是应该派兵去拦下两国大军么,怎么听裴铮的意思,纪昀跟她说的事就可以解决?
裴铮没有给她解惑,语毕直接施礼告退:“陛下公主聊,微臣先行告退。”
走到门口,甚至直接吩咐起内侍首领:“王公公,陛下与公主有要事相商,请公公带人退远些,看着殿门,任何人不得打扰。”
皎皎震惊:“他这算不算假传圣旨?”
还是当面的那种!
纪昀揉着眉心:“他这是信任我,还将我当兄弟。”
他长长呼出口气,走过来拉着皎皎到稍间的软塌坐下,斟酌片刻,轻声问道:“皎皎,你可知你的封号为何是昭玥?”
皎皎摇头,当初得知时,只觉挺好听,玥这个字,咋一听还以为是月呢,皎皎明月,跟她的小名挺配。
但观他此时的表情,显然拟出这个封号,并不是图好听。
纪昀抿着唇角,艰难道:“记得历史上的汐玥公主吗,其实……”
汐玥,昭玥?
皎皎一个激灵,扬声反问:“我是那个汐玥公主转世?”
纪昀喉咙发紧,艰难吐出:“是。”
她愣在原地,晌午的阳光透过窗纸,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她却在刹那间失去视野,目之所及一片空白。
许久,她哈了一声,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哀乐:“原来那个倒霉鬼,是我啊。”
“皎皎……”纪昀眼里泛着心疼,紧紧握住她的手,声线低沉且温柔,“以后不会了,只要除掉国师,以后你的每一世,都可以像今生这样,快乐长大。”
她眨了下眼睛,喃声理着思绪:“汐玥公主本应出生后就上报国师,然后被关在金碧辉煌的笼子里,但是我没有,你又带着前世的记忆,所以,是你做了什么对不对?”
纪昀沉沉点头。
只刹那,她眉开眼笑:“所以,你心里那个遥不可及的人,是我。”
本是欢欣雀跃,说到后面声线却带了一丝轻颤,漂亮的杏眼逐渐漫上水汽:“饱受阴气折磨是因为我,女鬼去找你是因为我,在冥河畔孤寂等候百年也是因为我,一切都是……”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滑落。
纪昀心底淌过一股暖流,付出被看见,他自然开心,但他不愿她愧疚。
他抬手,温柔地拭去她脸庞的泪水,声音柔软似三月春花:“你那么好,世人不该那么对你。无须愧疚,你只要记住,为你,我心甘情愿!”
皎皎的眼泪流得越发凶了,她再也忍不住,扑进纪昀怀里,紧紧抱住他,哽咽着:“你怎么能那么好。”
然后,她感受到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仿佛要从狂风暴雨里,为她隔出一块世外桃源。
她将头紧紧贴在他精瘦的胸膛上,听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忽而就发现,这个温凉的怀抱,其实前所未有的温暖,胜过世间一切。
头顶有温热的气息徐徐吐出:“只要你笑靥如花,我做的一切,就都值得。”
皎皎眼眶一热,泪水再次夺目而出,湿透了纪昀的衣裳,她闭上眼睛,仍由眼泪肆意流淌,含糊的声音透着死灰般的绝望:“怎么办,我不想放开你了。”
她的声音轻得近乎呢喃,又带着哭腔,模糊地厉害,纪昀没有听清。
此刻,他高兴又心疼。
她并未如他担心的那样,害怕既定的宿命,而且,她也喜欢他,他不是一厢情愿。
他徐徐吐出口气,将下巴轻轻放在她头顶,安抚地蹭了蹭,温柔:“乖,别怕。”
怀里的脑袋动了动,慢慢抬起头,那双灵动的杏眼里蓄满水雾,婆娑迷离。
她眨了下眼睛,压碎眼底的泪花,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面容,还有几乎要漫出来的心疼与缱绻。
柔软的指腹缓缓上移,若有似无地描摹他的嘴唇、鼻子、眼睛……
忽而开口:“中秋的愿望,我能换一个吗?”
纪昀眉稍微动,旋尔轻笑起来,“何须换,你再许一个就是,你就是有十个、百个愿望,我也一定帮你实现。”
她清明的眼眸再次湿澜,粉嫩的唇瓣轻轻颤抖,话语连同泪珠滚落。
“下一世,忘了我……”
纪昀的笑容僵在唇边,“……什么?”
“你要忘了我……来生,一定要入……往生池。”
纪昀眼中刺痛,沙哑低唤:“阿玥。”
“你不能魂飞魄散,不能……”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哽咽,分析道:“你的阴气不是天生的,在人世待得越久,消散得越多,活个七老八十寿终正寝,虽然灵魂弱些,也足以撑过往生池,轮回几世,慢慢就能养回来。”
纪昀张了张嘴,却喉头酸涩,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铸剑山庄里,她说“可是下一世没有你了”,他第一次在她眼底看见害怕,也是那一刻,他在她的眼底看见了全世界。
她的世界,只有他。
他怎么能湮灭她世界里唯一的光呢?
只要想要那双眼睛,再漫长的等待、再痛苦路程,他都能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