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隐约之中感觉有人摩搓着自己额角的碎发,缓缓抬起眼,见是刘郢把她搂到了自己怀里,也不知道醒来有多久了,手上虽然摆动着她,但视线就却没有放下她身上——只盯着北边的窗牖出神。
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寝殿面着内院的门没有阖上,那头种了几棵早樱,带着花香的夜风氤氲在屋子里,莹莹月色将树影也投在了门边的木地板上。
她跟着凝望,徐徐出声,“你怎么还没有睡?”
就听刘郢“嗯”了声,“那个宫女——”
皇帝对宫里的奴仆并不是都认识,就算是申容宫里的也认不齐,毕竟近身服侍的就那么几个,余下后院里做事的,他可能见都不曾见过,就算见过,也不一定各个都能记住——但若是在冲进来的时候,正听见了阿予的那些话,保不准也能猜到。
他的话就这么卡在了一半,似乎是在等申容自己开口。
“是阿予。”申容垂眉敛目,也没多解释,就算听见了全部,应当也还是会以为是她恨错了人。
“是,我也想着了。”他手指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能活下来,背后怕是还藏了人,只可惜从永巷狱丞那里没审问出来什么,你心里可有怀疑的人?”
当真是好难得,刘郢遇着要查的事,能直接当她面问她了,而不是先暗中召着明生问一问她这边的情况。
申容忽而感到一阵平心静气,唇边连自己都没意识地扬起了一抹笑,“有。”
就将之前许林君的那番话告知了他,连带着自己之前的推测:“我总觉得事有蹊跷,是她一个小宫人完不成的,后来许林君和我说了,我就猜想着大抵是她了。”
“所以——”皇帝嗓音低沉,略带探究地打量了她一眼,“太后那时候单派她去守陵,是你们安排的?”
她抬了抬眉默认。
既然都知道身后的王家姑姑了,再要去推断阿予是怎么活下来的——最大的嫌疑也就只有如今身在内宫的王慧了,皇帝心里应该有了个数。
刘郢低眉了然一笑,先没有说透,反而还有些欣慰的,“你倒总算是能狠得下心了。”
毕竟从他的角度来看,先前的申容性子是太柔了些,虽说处事精明能干,但也不会罚人,原先在太子宫时还好,他也是真心希望她能和他一样低调,在先帝后面前显出个慈和的品性来,而今做了这皇城的女主人,毕竟不同了。
一时想起前两日她在内宫的处事,连着处死许多人稳住场面,皇帝的心中不能说没有惊诧,但也带着些欣慰。不是她狠心这么做,宫闱里头恐怕等不及他们回朝,就乱成一锅粥了。
再说天下的女主人,本就该刚柔并济。
见刘郢没开口提王慧,申容脸上的笑意维持,“阿予放火这件事,我心里有个主意,就想着我自己来办了——”她侧过头去仰视着了他,“可好?”
身旁的人就跟着躺了下来,语气平平,“好啊。”
*
虽说是自己办,但还是把皇帝身边的常侍郎海三唤了过来,就在边上旁听着这场审讯——若是最后得出个什么结果,也好一次传到刘郢那里去。
这日阿勇早早地就领了永巷狱丞来,连带着阿予受训那几日守在边上的黄门,皆躬身跪在墙边。
王慧是被请到章昆宫来的。
事发才过去几日,听说皇后身子都还没好利索,就急着要见自己,里头的玄机一目了然,王慧怔了怔,也就只能一步做五步走,慢悠悠的到了章昆宫。
正殿内四角设下半人高的连枝灯,西边是一座巨大的行障,光下隐约可见其后一群宫奴跪得整整齐齐,座上贵人席地而坐,屁股下头垫着一方毛毡子,背靠乌木凭几,脸上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恬淡笑意,既亲切,又疏离。
王慧顿了顿,先停在门边由戚子褪履,想了想之前的所有事,阿予是定然不会交代出来的,心中怀藏着那样深的恨意,她如何会蠢到交代出背后相助她的自己?而今她人也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申氏就如何也治不了她的罪。
心中笃定,便施施然迈入殿内,在两旁宫女设下的毡席上落座,先泰然行了个礼,再毫无畏惧地面向主座上的那位。
到底是长大了,到了这样的关头,还能稳得住,面上竟也没露出半分的慌张,申容笑了笑,只是不知这个小王氏,能这样镇定得了多久?
“我许久没见你,便想着拉你来说说话,阿慧,你近来如何?”
虽说强自定住了心神,尚能扪虱而谈,但开口之际,胸襟还是情不自禁地快速跳动了一番,一股莫名的东西堵在心口,且需得猛吸上一口气,才能将那些东西皆数吞下去。
她扯着嘴角开口,“近来宫中事多,故而妾不敢轻易出门,只在屋内安静候着陛下凯旋。”
瞧瞧,话都说得滴水不漏,甚比之前的田婉儿还要稳上几分。
此人还真是有一些潜力的。
申容抬手招了招,行障后便有几个黄门躬身细步走出,同王慧一起候在了主座下头。
“我之前还诧异,一个那样身份的宫女,如何能闯到此处,揭发出北宫之事,后来即便是被抓进了永巷狱,也能脱身留一条命。”
王慧如何都想不到,只一个来回的寒暄,申氏竟然直接就开门见山了,不过就算如此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凭空怀疑到她身上?
安静片晌,她也没接茬,只是保持静默。
可没想到接下来的话,又让她无论如何也再坐不住了——申氏说:此事是皇帝亲自去查的,已经查清楚关联在东山守陵的王太夫人。是因先帝殡天不久,不得打扰,才先没有派人去东山抓大王氏。
“整座皇城都是刘家的,你以为你姑姑做的事,就当真露不出半点痕迹?如今给你一个脸面,让你交代清楚里头的所有事,不过是还想留条命给你罢了。”主座上的人语气平静,颇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味,“毕竟这整件事,你还是没有参与的,是不是,阿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