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忽然又传来婴儿的哭声,她终于生出了一丝力气挣脱开这片泥浆,不过刚起身就又栽了下去,只能咬紧牙关,才勉强让自己不再昏睡。
那道身影就跛着脚越走越近,仿佛一点都不畏惧周遭正吞噬着一切的火焰,脸上的笑还反而绽放得愈加盛烈。
“你……”她喘着气开口,“别过来。”
那人却置之不理,跪坐到她跟前,翘起了嘴角,“怕您听不清楚,我总要来说清了的。”
她一点点凑近,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底的泪光却也同样分明,“太子妃娘娘,您知道当年您头胎是如何没的吗?”
申容心下猛地一震,却没有半点力气挣扎。
“是我做的。”身前人就轻轻地笑了起来,“是我,趁着她们熬药前抓走几支,才让那安胎药起不了作用的。”
“您说,您的孩子算不算被我害死的呢?就像您当时害死阿巧一样。”
她笑得愈发得意。
申容努力抬着头,周遭大火迫近,那些滚烫的烟雾已然侵占周身,她只能咬破下唇,靠痛觉保持清醒。
“阿予……”奈何口中发出来的声音微弱如蚊蚋。
阿予的笑声渐渐止住,站起身将那座熏炉推到了火中,更加深了雾瘴。火光在眼中肆意舞动,她却好似感受不到半点灼热,一字一句地说,“你可还记得阿巧?午夜梦回时,可曾会后悔抛下了她?她就一个人,被关在了那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整整十几日,最后被活生生勒死。”
这话一止,廊庑传来剧烈声响,外头的人欲排闼直入,殿门经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并着无数道呼喊声层层递进来,阿予迅速返身回去,便是瘸了一条腿,行动不便,也奋力将屏风边的长案几拖至门后,又瞧了眼边上的暖炉,跟着拖动到案几后。
“杀人偿命,奴隶是如此,她为何不可?”她一面寻找各类物什抵门,一面近乎癫狂地吼叫着。
这火是从后室烧起来的,前堂尚且只燃了一点,殿门抱厦早被锁住,一堆厚重的东西就抵在了那后头,外头的动静在顷刻间减弱。
“救命——”申容眼眶半眯,唯有靠掐着大腿,才能迫使自己使劲。
却见阿予又一点点走了回来,她的衣袂已经带上了火星,升起片片灰烟。
却依旧没有半点察觉似的,镇定端详起了瘫坐在榻边的申容。
既不再去管前堂,也没有要对她动手的意思,就只是平静地望着了她.
方才满是讥讽的神情之中,忽地又掺杂上些许迷惘。
申容就看到她脸上两道清晰的泪痕,在大火之中微微闪烁,这短短须臾,她忽而觉得她并不似一心求死。
她想要开口缓和,却又听她轻声问,“太子妃娘娘,我们的命,究竟又算什么呢?”
火海中传来的热气已经延伸至脚边,申容终于抓住了榻前的幔帐,她觉得自己好似也被烧着了,挣扎之中只听门边终于再传来一道声响。
两扇殿门终究被撞开来,眼前的火光并着黑烟短暂盖过视线,消散有顷,尚来不及动作,只见阿予的胸口忽然冒出一截剑尖来,带着殷红的血色。
身前人的眼中瞬间充斥着恐惧与痛楚,顷刻间,又带上了几分解脱,鲜血自口中溢出,对她露出一抹笑来。
有人进来了——那后头陆陆续续跟着好几道黑影。
申容在恍惚之中眨了眨眼,努力想要看清为首之人的脸,却因逆着光,如何也看不分明。
“阿容。”
是刘郢。
她颔首无声应着,一股猛烈的眩晕自脑海袭来,便再无力支撑住,由着体内的沉顿肆意泛开,将自己带倒下去。
*
她从黑暗之中慢慢睁开了眼。
影影绰绰地瞧见一段帐边玄色锦缎帷幔,再稍稍转头,墙跟上放了座半人高的青铜熏炉,边上跪着个垂髫宫女。
榻边似乎有人守着,正压着她的衾被一角,她觉得有些闷,动弹了一下,那人就伸着腰过来了。
“娘娘。”
是茵梅的声音,“您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她就摇了摇头,挣扎着在榻上坐起身,虽然四肢酸软,可也只是乏力,还不至于有什么特别痛的地方,她的身上应该没有受伤,不过是吸了那古怪的香气和烟雾,总有些提不起劲一样。
就甩了甩头,将神思稍稍拉回来一点,“阿坚呢?在哪里?”
茵梅回说,“小殿下还好,早前还哭呢,奶娘抱在偏殿的。”
申容就点了点头,撑在榻边愣了一会,又不禁回想倒下去前的所有画面,阿予……和她身后的刘郢。一时间嗓子里干涩难耐,甚至还有点发苦,却并不是口渴,而是发自内心的难受,就好似吞了黄连一样,五脏六腑都透着苦。
“皇帝——怎么样了?”
“砸伤了后脊。”茵梅说话间,元秀刚好进来,两个大宫女就都跪坐在了她边上,茵梅继续说,“本来和您一起养着的,今日才好些,清早听说天门殿那头传了话来,就叫人抬也要抬过去,已经有一会了。”
那看来还是不严重,她没良心地想着,点了点头,又转动开眼珠子,强迫自己再清醒一些,想着一个就问一个,“那——阿炜呢?还有花媪。”
这个问题一出来,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茵梅和元秀都低下了头,颤抖着回话,“皇孙早就被阿予杀了,花媪当时没能救得出来,人吉之前就被杀了,估计是阿予动的手……尸首是藏在后阁水缸里的,我们之后才发现。”茵梅强撑着笑了笑,“服侍您吃些东西罢。”
听着这话,她心底里的那股难受就更加了,泪水夺目而出,只能偏过头去慢慢平复。
终究是早早埋下的前因,才导致了今日的后果,如若不是她为了陷害田婉儿,阿巧就不会冤死,阿巧不死,阿予就不会在心底埋下仇恨的种子——也就不会有后续的这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