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二月天,金阳殿的太子孺子小玲姬已渐显孕身,母凭子贵,即便还未知晓腹中胎儿是男是女,但在整个金阳殿的大院内,她无疑成了最受宠的人。
这份恩宠不仅仅是太子给予的,更多还来自太子妃。
不说日日了,储妃隔个两三日都会问问小玲姬,也会来偏殿看看她,说几句话,给的待遇也实在是好,金银珠宝、织绣锦帛数不胜数,就连吃食也从不怠慢。
也是小玲姬自己颇晓得分寸,没有因自己有孕而娇贵起来,不然恐怕是半夜要吃宫外的果脯糕点,储妃都会叫人给她弄了来。
而太子虽不召她侍寝,却因夜夜只到储妃的寝殿歇息,入门前且会在她所住的偏殿停一脚,所以相比起后院里的其他女人来,太子见她的次数实在不少。
长久不得恩宠,也不见夫主,其她人又岂能甘心?渐渐的,倒真出了个耐不住性子的杨姓宫人。
这杨氏乃是去年储妃娘家有难时——皇帝下令安排入宫伺候储君的良家子,早前未入宫时,她原是许了一户人家的,也并非清白之身,可当时一听说这个消息,就立即丢了原先预定的夫家,拖母家关系将自己说进了宫。
原想着靠自己独门的媚术,定能叫太子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不想入宫转眼半年多,还不曾服侍过太子一回……
她所住的地方同样在金阳殿大院,虽然在最靠外、最靠后的一排屋舍内,隔着几层小院子才能勉强瞧着金阳殿正殿的屋顶。但便是如此,在整个皇城之中,也算是离太子很近了,再要平时可以往大院里走动走动,总能瞧见太子,不经意间,也能得个对视。
为何就不见他有半分过来的心思?但凡来了金阳殿,就只出入储妃的寝殿。
杨氏浅浅的眉毛往上翘了翘,转瞬想着早些时候,听闻太子还是会宠幸几个妾室的,总不像现如今这样只守一个人屋里。
就算是真宠爱,也不至于眼里就她一个人罢?她虽然从没想过自己能与储妃相比,可太子终归是男人,还是这样一个有权势、有地位的男人,古往今来,有几个君王只守着一个女人的?
再难不成,莫非是储妃也学了内媚术?
杨氏双肩微微颤动,忽而有些慌了神,要是一直得不到宠爱,她入宫又有什么意思?
且莫说是为了爬上高位了,就是想男人也得想得慌啊。
这恐慌越经思索越沉重,杨氏手中的荸荠咬了才半边就放下了。
“下着雨呢,往哪去?”她身后的臧氏唤了一声,杨氏也没多管,临出门时再往铜镜前照了照,又往腮上拍了点脂粉,就撑开伞,扭着身子出门去了。
赶着她这回正得了个好时候,原是想拜访拜访正殿内的储妃,好巧正遇着太子也在里头说话。
几时有人能在白日的金阳殿内就遇着太子的?
杨氏虽被小黄门挡在了外头,但双目放光,胸口起伏阵阵,心都仿佛要跳到了嗓子眼。
“去年就说了要去,一直耽搁,这会难得有闲工夫,也该要去一趟的。”太子盘坐前堂懒懒地说道。
心想再不趁着这会功夫带申容去小南山,等着手处理毕貹了,只会越来越没闲的时候了。
申容笑了笑,“国丧期间这般大张旗鼓出去玩?父皇那边会如何说?”
“他啊——”刘郢靠在凭几上,揶揄起来,“自己都还在桓林山呢,偷摸着去的。”
申容就不做声了,这个成帝倒是荒唐,力排众议定的国丧,到头来还是自己先忍不住,也难怪他儿子也动了念头了。
过了会,又听刘郢说,“等雨小些了就动身,苏泓他们几个也已经到那了。”
原来还是他自己要玩乐啊,还说什么是为了兑现去年给她的承诺,申容翘了翘嘴,回身示意茵梅和元秀去整理好外带的衣裳脂粉首饰,就回身跽坐到太子边上了。
廊下春雨斜飘,在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土腥味,人吉裙尾生风,碎步移至门边回禀,“殿下,储妃,杨氏在外头求见。”
申容闻声淡然回眸,长长的睫毛一搭,已然明白了是谁——金阳殿大院内居住的女人们,除了她和王慧、大小玲姬,还有后院屋舍里的杨氏、臧氏、裴氏、李氏,以及几个没有名字的小姬妾,因得地位低,太子也少提,所以自从入宫起,这群人仿若隐形,不说侍奉夫主了,就是申容这个主母也在明面上没多管过她们,所有人员打理上的事,依旧是茵梅去安排的。
“哪个杨氏?”太子都还认不来人。
此事也着实不怪他,太康七年实在动荡,他本来也不是多重色欲的一个人,手里的事一忙,哪有那么多旁的心思放在女人身上?何况去年因田家女和后来王家女的事,也让他几度生出了女人多麻烦多的感慨。
在喜好女人这一点上,他倒是与他老子不同。
“后院宫人杨氏。”
太子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遍,发现对不上这张人脸,就又问,“什么事?”
储君夫妇马上就要动身前往小南山了,这会突然跑来一个后院的宫人,不会又是出了谁跑出去冻死,或者争风吃醋的事罢。
“说是来找储妃说说话。”
申容起先还一直安静着,等听到提着自己,才放话过去,“让她先回去罢,我们现在不得空。”
若是要说闲话,现在也确实赶得不巧。
“奴起先就说了,她不肯走。”人吉踌躇了一会,太子转过身笑了笑,且不知是何意味,申容不动声色。
若说他此刻就想见见那杨氏呢,难不成她还能拒绝?
她就不说话了。
倒是茵梅从后堂过来,往太子夫妇跟前屈膝磕头,恭恭敬敬地说,“殿下,储妃,奴去回话罢?”
到底是主子跟前待了有几年的大宫女了,虽说擅自开口实在突兀,可正因她会度量夫妇俩个的心情,询问时垂眉敛目,卑顺的语气也拿捏恰当。
所以屋子里没人因她突然上前而露出不满的。
不过申容依旧没先表态,目光瞟过身侧的太子——倒是见他也没多墨迹,接着就颔首同意了。
看来那杨氏,也不是太子的菜。
这事短暂揭过,里头的两位贵人也没多在意,后来有茵梅这么个大宫女去回话,杨氏哪还能等到进来?
大宫女到底和其他宫奴不同,茵梅和元秀的地位也是人尽皆知的,师出兰房殿的叔衣,又是时刻不离储妃的心腹,若要说地位,不会比杨氏她们这些没受过宠的小宫人低,甚至无形之中还要更高上一层。
杨氏也还算知道进退,便是生出了几许失落,也不敢在茵梅面前有半点微词,徘徊了一小会后,才悻悻离去。
等茵梅返身殿内,元秀正收拾完储妃的首饰脂粉,漆奁轻轻合上,瞥了眼前头还在说话的夫妇俩个,悄声问,“还在国丧期呢,连后头的王良娣都知道安生,这个杨氏倒好,上赶着来闹笑话,是不是知道殿下在此,才故意拖着的?”
“人吉心思简单,有什么就说什么,她若不是惦记殿下,又何需做得这般?”
往前一次都没来过储妃正殿,现在想着来了,且是被拒了还要等着,这心思还不昭然若揭?
“又是个麻烦人咯。”元秀感叹起来。
“她能闹多大动静啊。”茵梅往漆木箱子里取出两件袄子,一一叠好,朝着元秀笑了笑,“你我就能让她安生。”
元秀会意,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