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一清早,下头的奴仆们便来汇报了,说襄国的人已经抬着徐太后的棺椁入了东山。不过因昨日夜里的雪化了,泥道逶迤,路上都是积水,车轱辘陷进了水洼里,一堆人抬的抬,拉的拉,小半天才勉强行了半里路。
“估计要迟上一会才能上山了。”尽善在门前躬身回话。
太子这日起得也早,这会已由人伺候着穿配了,听说了这话以后,还贴心地嘱咐下去:让襄王等人不必心急,稳妥为重。
申容在后室听着,又回首望向了铜镜内——便是这样的日子,储妃的脸上也需得仔细装扮起来,虽服丧杜绝梳洗,却因她天家女眷的身份,也要稍加搽脂抹粉,面上几分白,远山黛也得微微一描。
如此,方才是天家贵人对下该有的仪容。
身边几个年轻侍女来回走动,廊下的树叶由风吹得簌簌作响,过了会,又进来两个粗衣老媪,与她汇报起了这几日灶房安排的菜品,及祠庙内供应保暖的碳木、燃香、热水、果浆一应。
别看是众人哀怨的场合,里头的玄机也不少,甚比在宫中安排大小宴席还要讲究,正因是在丧礼上,要顾忌着底下人的缅怀之心,吃穿住这些不仅仅要在奉常所持的礼仪之内,还得尽量低调着些。而在这些勋贵人家里头,朴实的安排比铺张浪费更要费上心思。
她就阖眼细细地听着,又问了几句,等大约有了个数,便已在心里走了一遍日日的安排了。
行宫内的皇室众人不疾不徐收拾完时,时辰已不算早,山腰天际大亮,申容提裙上马车之前,不由自主地先往益北王那一行看去,正瞧见许林君入了马车,却唯独不见刘子昭的身影,再环顾上一旁,哪怕是益北王身边随侍的奴仆也不见一个。
“二哥与她不和,早前自己骑马先过去了。”刘郢从马车内探出头来,似乎是明白申容内心的疑惑。
只是他这语气平平,倒也不像是恼了。
申容心下一怔,先想刘郢当真是好几个心眼,瞧着面上好似不在意,可实则留神着刘子昭的一举一动。就回眸轻声解释起来,“妾是想着许妹妹……”
“你也不必多想。”太子随即把话接了去,“该是如何,那都是她自己的造化。”
他倒也了解她,知道她心中愧疚的来源——毕竟益北王后是太子妃挑选出来的,若是夫妻间不和睦,她这么个向来心软的人,又怎么能过意得去?
不过这些都还只算作一小部分,申容心里久久堆积的愧疚,更多来源于她与许林君是对立的,就只能任由所有的事如同往前一般去进展——等到刘子昭最终被刘郢亲手处死。
而许林君,若是有个好的结局,兴许还能留条命被发往关外;若是没有好的结局……她甚至都不愿再细想下去。
“是。”于是她回答得也很轻,再一抬头,目光已是放到自己的眼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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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王一行抵达祠庙时已近隅中,刘郢即便等了许久,也没表现出丝毫不耐烦,起先微微笑着同襄王颔首,等见着后头徐太后的棺椁后,又是好一阵叹息,申容就随在太子身后,又往襄国皇室那一群人之中瞄过去。
襄王和襄王后她在太康四年的丰收大宴上就见过了,来的第一日又认识了公子文,再放眼望去,公子文身后还站着个穿着孝服,身形瘦弱的男子。估计就是叔衣口中的公子玡了。
此人身后跟着两个女眷,内里的衣袍倒是上等的材质,同样盘的高髻,不过身形皆瘦小,端得也不板正,甚不如天家人身边的宫女高大,也委实太没了气质些。
她又想起叔衣当时的话,这难道是将妻妾都带过来了?还是说两个妾室?
毕竟光从身形上来看,也难分出个主次。
国朝父母做主儿女们的婚事,对选儿媳妇尤为的重视,富贵人家不但是讲究个门当户对,还在外貌上有要求,最好是能端得起正妻风范的,方能彰显出大家族主母的派头——就像申容刚入宫那两年,郑皇后就总担心她不够厉害,没有主母的气势一样。
所以瞧见的那两个,究竟谁才是公子玡府中的主母呢?
这些小心思方才飘远,奉常的声音便在前头响起了。
襄国往长安以南,己土卑湿,丧葬习俗多有不同,就譬如这守灵的时日,南边短、北边长,再算上襄国往长安路上耽搁的时辰,故而守灵的日子缩减为了三日。
但该走的礼仪不能减,即刻起,佩五服者皆于祠庙内跪拜三日不离,白日施礼,夜里就直接歇在祠庙四下的厢房内。不单单是襄国来的人,就连国朝的这几个皇子也不得有违,众人要每日于卯时前到祠庙内,直至酉时末方才能散去,而襄国亲眷,更是要轮流漏夜相守。
头一日不论时辰,进了祠庙先拜过天地祖宗,哭丧换了告地策,刘郢也需得老老实实同襄王跪在首位行拜礼。
到了巳时,申容就比照规矩的从殿内告退,往后院灶房去了——她需要过目一番伙食上的事宜。
才刚入内,烟熏火燎的灶台后头,却见一身披孝服的窈窕女子立在那指挥,瞧上去约摸和她一般年纪,身量也差不多高,只是身体更为丰腴粗壮,脸也更圆润些。
相比起申容的逢场作戏,倒真有几分管家的意味在。
她细步上前,才认清这是随在公子文身后的廖氏。
“储妃。”廖氏也认出了人,双手一抬,快速上前行礼,白皙的脸蛋上还带着几块碳灰扫过的痕迹。
可见是在这里待了有段时间了。
她又忽地回想起叔衣那时候的闲话——说徐太后早年性子强,压着襄王后不让管家,后来年纪大了是不管家务了,但也依旧没给襄王后权利,只把事都丢到了长孙媳妇手里去了。
越过婆婆直接自己管起了家,可见的此人是真有几分本事,申容脸上和煦的笑意随即扬起,轻声道,“你如何来了?熏着没?”
“妾都还好,念着后头定要忙不过来,便来看看了。”
还真是管事惯了,到了此处还放不下心来,申容便笑了笑,“你用心了,一路过来可辛苦?早上在山口停了那样久,刚来没歇一会又跟着行了一上午的拜礼,这会可饿了?”
她拉着廖氏往灶台过去几步,因得孛国夫人的缘故,是打心底地亲近眼前这位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