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离了兰房殿,天色已经有渐黯的势头了,下午烈阳正好,傍晚也就生了几缕粉中带紫的晚霞,申容在甬道走了一会,停住步子转身去看天际,嘴角的弧度如释重负放下。
脑中混沌一片,感慨这太康七年终究不能安宁,前朝的动荡还未完,后宫的尔虞我诈也跟着开始了,当真是一刻清闲的日子都过不成。
“娘娘。”茵梅在她身边小声提醒,“尽中官来了。”
申容放空的神情没避着自己两个大宫女,茵梅意在提醒她,她便吸了口气,挽上鬓边的散发,将那抹得体的笑扯开,“好。”
尽善是奉了太子的令,前来接储妃去乙和宫的,说太子今夜必定要回去睡,只是不知会忙到多晚,便让储妃在边上候着,等夜里忙完了再同他一道回太子宫。
也是折腾人。申容在心里念着,坐上了太子派过来的肩辇。
成帝如今还病倒在榻,监国有功的太子特授意自己媳妇在宫中坐辇车,也没人敢说二话。
等入了天门殿的宫门,如同刚入宫那会一样,外头招呼的是几个常侍郎,里头接待的又是另一位中常侍,不过因为她如今身份不同,所以这群宫奴们都得先伏身行了拜礼,才能起身招呼她的,并且要一同伺候了她褪袍脱履。
储妃自己的宫奴就候在外头,只能她一人进去。
越过通天楹柱的深广前堂,里头立着一群身着刺绣服饰的年轻宦官,同那一日一样——这群人仍旧是微微伏身,头缩在领子里,手揣进长袖中,一动是不动。
不过这一回路走得不同了,在尽善和那中常侍的带领下,储妃往正殿一侧的宫室细步进去,入了一道拱券,揭开层层珠帘,窗棂前是一方长案几,布着笔和笔架,边上堆着几册书卷,又有连枝盏灯、鎏金香炉,北侧是一座流云屏风,后头放置着一张檀木榻,再往里的行障后净房、浴盘一应俱全。
此处就是帝王处政间隙休息的便殿了。
*
她是等到差不多初更才见着刘郢的,不过这时候他还没忙完,只是把事交给几个侍中郎在处理,就先往这边过来了。
大殿往便殿过来也方便,东边的楹柱后有个小门,直接就可以过来。
“我得了个好东西,你瞧瞧。”太子爷难得处理完公务脸上还带着笑的。
“什么?”申容赶走了睡意,怏怏地起身,接过了尽善递来的小匣子。打开来见是两颗鸟蛋般大小的黑丸子。
一眼即知他是何用意,但因为心里不认同,就明知故问地又问了句,“这是什么?”
上一世她就听过太子吃丹药的传闻,不过当时是因为田婉儿怀不上,刘郢才开始吃起了药,不仅自己吃,还带着田婉儿一起吃。现在想想,田婉儿那一胎后来没了,指不定就是被这东西给害的。
着急生子能理解,毕竟他一国储君,盼着皇孙稳固自己的位置,这无可厚非。可要把希望寄托到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上,谁能包准回头不会把性命都搭进去?
刘郢的解释也确实是这意思,他还甚是得意,“保管生子的。”
“谁和您说的保管?若吃了有异怎么办?”她跟着反驳,头回在太子面前态度强硬。
刘郢自己要吃她拦不住,但要拉着她一起吃,可别了。这一世她还想活久点呢。
太子皱了皱眉,刚起来的好心情瞬间被打击下去,但还是耐着心与她解释,“前头有人试过,后来就怀上了。”
“您怎么知道不是凑巧呢?”她索性放下了匣子。
总不能当真事事都顺着他来的。
“也不是一户人家,焦顺的儿子还就是这么来的。”
焦顺……
申容猛地一怔,垂放下来的手都不由得僵硬许多。
焦…顺…
这名字实在是太遥远了,遥远到她好似都快要忘了。
她从零碎的记忆里翻找着,依稀记得那是一个与刘郢差不多岁数的年轻男子,在刘郢登基后受提拔升至太仆考工令。前世因为一些机缘巧合,申容与他相识,莫名得了他的好感,受他以申府为由——哄骗至私底下见过几次面。后来被田婉儿发现,将眼线安插在其间,特地选了个二人见面的时候,引得刘郢过去亲眼撞见。
虽然二人未有逾矩的行为,但皇后与前朝男子相会,总能掀起一场风波,加上各路人马从中一搅合,久而久之,皇后勾结朝臣的罪名自然而然被定下。
过往一幕幕回首眼前,她忽然一阵恍惚,便缓缓转过身去,将慌张的神色背向了刘郢,这一瞬间又觉得有些好笑,庆幸过往耻辱总能在不经意间给她当头一棒。
见前头人干脆都不想对着自己了,刘郢皱起了眉头,没想过申容的反应竟会是这样大。一改往日顺从的小女人形象,就像一只长满了刺的刺猬,虽说语气还是平常那样,但骨子里的犟劲一下就显出来了。
太子所学功课除却治国之道以外,还有识人、驭人之术。他还能不清楚?这类人就是如此,平时说什么都是好性子,可一旦到了自己不认同的事上,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
不过——
至于吗?
他还是不能理解她突如其来的怒意,不说这丹药到底行不行,就是先试试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自己还是头一回拿出来,怎么也不应该一口回绝啊。
但是他也不至于发怒,等屋子里安静许久,就跟着思考起来。再过了片刻,干脆一招手,给里头守着的几个宫奴都屏退了出去。
“你可是听过这东西什么?”太子拿起了药盒。
申容闻言无声冷笑,倒也确实是之前听过,不过是上一世罢了,
刘郢这个人往后登基确是个明君没错,为天下做的事也是实打实。只是他自己身上缺点也不少,后宫宠妾灭妻的事就不说了,光是他日益沉迷寻仙问道之事,民间就早有人闹到公堂过。
这么一想来,这个焦顺还真是个从头到尾的祸害……
其实若不是提到了丹药和焦顺,她还不至于这样——况且她也知道刘郢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
她无奈闭了闭眼,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转回身与他说,“五谷为养、五畜为益、五果为助、五菜为充。殿下您的丹药,可在这哪个里头?”
刘郢一怔,没能回答得上来,也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里头信奉的东西,其实也都是道听途说的罢了,不过因为传的那几个人颇受他信赖,所以也就抱着新奇的心理,想要一探究竟。
至于这东西是怎么制成的,他知道个屁。
太子的神情颇有些自我矛盾,好半天没话讲。
好在这人现在对丹药还没到痴迷的地步,经人一问也知道站不住脚。念及此,申容定了定神,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统统压下,又想干脆就此把王慧一起提上来算了,起码还能抓着个先入为主。
她长长的睫毛一搭,不经意间换了个语调,“其实您也不必急着先吃这些。不瞒您说,我今日在母后殿中见过了王美人的侄女。”说着颦眉看了他一眼,沉声艰难开口,“按着父皇和母后的意思,为了……为了让您早有子嗣,之后就会纳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