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强大的人,必定要有一颗强大的心。
谢映登知道颜白这是突然晕倒时,七情所感,脏气不平,郁而生涎,结而为饮,进而随气上逆,所致眩晕。
若是年老之人面临,怕是一道难关。
若是颜白这样有着强壮的身体,有着一颗强大的心的人,气顺了,也就好了,自己就能缓过来。
谢映登仅是轻轻地往颜白鼻子前弹了点粉末,接连几个喷嚏后颜白就醒了过来。
裴茹心里默念了一声老天爷,擦着眼泪,转身离开。
她要回到府上,把乱糟糟的家捋顺,把几个不安生的小猴子安置好。
书院这次走了这么多孩子,对书院痛入骨髓的,这些孩子可都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及第,都是先生们最看好的学生。
师者如父,先生把这些孩子当儿子养,学子把这些先生当父亲孝顺。
好些都是传衣钵的弟子,将来是要传播自己的学问的。
如今一下子都没了。
自己来的时候书院已经关大门了,哪怕还有几日就要放假了,书院也坚持要锁门。
大兄说,孩子个个都是少年,满腔的血气方刚,都如早晨的太阳,这是好事。
但他们在这努力展示自我的年龄段也最容易受人挑唆,被人利用。
书院的学子要脑子有脑子,要武力有武力,把这么一群人放出去,再被人挑唆下,会动摇书院根基。
所以,要关门,等朝廷把战死学子安置好,才能开门。
在这一刻,李恪已经开始主持大局了,即日起,所有文人学子不得出书院,书院也不接待任何人。
书院已经贴出告示了,散播谣言者死。
这时候有内侍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晋阳的护卫李内侍,身穿内侍衣衫,手拿长刀,搬了把椅子坐在桥头。
那阴恻恻的笑,吓得平日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都敢追的大鹅都不敢回家。
几个喷嚏后,颜白揉着鼻子,颇为无奈。
胡椒死贵,浪费了。
谢映登一边拿着毛巾搓着手,一边看着颜白轻声道:“墨色,南山先生刚走一会,你去看看吧!”
颜白不自觉的去揉眼角,突然发现眼皮不跳了,抬起来的右手一下子僵在那里,抬起头,颜白不解道:
“他来看我了?不对啊,按理说他这会儿有课,他的性子……”
谢映登背过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老道我说的走,不是走路的走,而是…而是南山先生去追那群孩子去了!”
“去追那群孩子去了?哦,他还是不放心孩子们走夜路,他怕他们迷路,怕他们心慌,怕他们作业没写完......”
颜白喃喃自语,谢映登没敢回头。
听着颜白那停顿了好久又出现的急促喘息声才松了口气。
可谢映登在这一刻却觉得浑身发凉。
他也是从血雨腥风里面走出来的,对此并不陌生。
“他说了什么没?”
“什么都没说,年纪大了,突闻噩耗,身子一下子就遭不住,唉,在我也看来也好,走的快,不遭罪。”
颜白揉着鼻子,忽然笑了笑,低声道:
“南山先生是大兄请来的,他来的时候很落魄,带了三个弟子。
如今三个弟子一个去了漠北,一个去了钦天监,一个去了广州,都活出了人样,去年他们都回来了。
可惜我没见到。
我不懂南山先生为什么要避世,老爷子说心软的人,不愿见世间疾苦的人才会选择避世。”
“其实去年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很不好了,我一直劝说着让他去休息,觉得实在无聊就去讲一节课,没有必要把自己搞的这么累!”
颜白长吐一口气,喃喃道:
“他说,再坚持一下。
他说,如此盛况生平罕见,比之汉灵帝创立的鸿都门学都要宏伟,都要盛大。
他说,很可惜汉灵帝低头了,鸿都门学还是失败了。
如今楼观学有学子五六千,自给自足,没有鸿都门学的短板,他要亲眼看着它一点点的长出骨肉,长出风骨!”
颜白说着站起身,愧疚的笑了笑:“我其实很不理解书院的风骨是什么。
现在我明白了,书院的风骨就是有这样的先生,被宠溺的人才能长出骨肉,书院的风骨就是每位先生!”
“他们一直在宠溺着书院,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把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
谢映登觉得颜白现在很不对劲,大喜大悲是常事,可颜白如今这样平淡的状态着实让人害怕。
“你要做什么?”
颜白反问道:“我见你换了衣裳,你又要做什么?”
谢映登放下手里的毛巾,转身看着颜白道:“飞奴传信上说,陛下看了军报,气血攻心,头疾又犯了。
陛下已经四十多,在马背上征战了半辈子,一身伤痛,如今又国事操劳,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
谢映登叹了口气:“孙神仙已经去了,如今你无恙,我也准备去看看他,说吧,你准备要做什么?”
颜白毫不遮掩道:“我要把禄东赞的脑袋挂在楼观学的大门前,走吧,一起进宫,刚好有个伴!”
皇城内李二已经醒来,三省六部尚书齐至。
兵部军文已经看了,到现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军报上所言的百骑破万,
李二用手撑着脑袋,敲着案桌恨声道:
“二十九人啊,这都是今年春闱的新科进士,才大礼叩拜过朕的弟子啊!
仅一吐谷浑宣王就让朕的儿郎死二十九,五十人仅活二十一,你们都劝朕莫要动怒,你们让朕如何不动怒?”
“这是二十九个县的县令,是主簿,是县丞。
是不挑不检,朕说去哪,他们转身毫不犹豫就去哪里的良才,哪怕吃别人剩下的也甘之若饴。
你们告诉朕,如今天下读书人,除了楼观学的这群孩子,还有谁如此心甘情愿,朕为何不动怒?”
李二的声音有些颤抖,喃喃道:
“有人说这是愚忠,是笨,可这群孩子敬朕的第一杯酒,第一句话说的是知遇之恩啊,不是拜见陛下,是知遇之恩啊!”
李二悲伤的不能自已,捶着脑袋。
再次抬起头,站起身,李二脸上的悲切全部消失不见,只见他平静道:
“许敬宗,给朕拟旨,去给朕问问牛秀,问问李大亮,问问执失思力,这吐蕃能不能给朕灭了!”
说罢,李二有些气喘,摇摇欲坠。
柱子后面的孙神仙快步走来,搀扶着李二坐下,又开始了第二次扎银针。
群臣惶恐。
魏征来了,其实他早就来了。
来之前他去了后宫,给长孙皇后递了拜帖,等到长孙皇后出来后,他才来到太极宫的议事殿。
孙神仙忙完,长孙皇后从侧面走到李二身边,开始给李二按揉脑袋,相比大殿的众人,长孙皇后比任何人都担心李二的身子。
等大殿安静,魏征叹了口气,朝着李二道:
“陛下,君王喜怒不形于色,此为一错;陛下,君王论事,当心平气和,如此才不失偏颇,此为二错。
陛下,此战,吐蕃有错,遣一使呵之即可,兴刀兵为下策,吐蕃有错,但不全错,此为陛下三错。”
李二闻言不善的盯着魏征,突然冷笑道:
“这么说,错都是朕?吐谷浑是贞观八年打下来的,此后为我大唐为宗主国,如今我大唐臣子,死在这块土地,朕错了?”
李二猛的一拍案桌,怒声道:“魏征,你告诉朕,什么是对的?”
魏征梗着脖子,丝毫不惧道:“陛下,那群孩子离去臣也难受,可走上战场的那一刻起,生死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
臣还是那句话,遣使责问之,臣不愿边关再兴刀兵,臣建议陛下先消气,安排这些学子的后事,刀兵之事,群臣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