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忱脱下手套,递给身后跟着的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接过叶海声手里的锄头,矜贵的替他翻开地面的杂草。
叶海声看着他的身影,有点感慨:“我真是老了。”
江忱淡淡笑道:“叶叔,不老。”
叶海声直了直腰杆,无奈道:“小江,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这住在这打扰你两年了,真不好意思,我真的该回去住了,当初生病是你一直照顾的我,我这老脸真不好意思了。”
他一连说了两次不好意思。
江忱闻言站起身来。
这两年来,他身上的气质又有了更显着的变化,冷清,不可一世。
“我说了,我给您养老。”
他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看向门边的对联以及各种样式的红色灯笼、窗花。
他又关切了一句。
“今年怎么贴上这些东西了。”
叶眠走后,江忱出狱,就接手照顾了叶海声两年,从没见过叶海声摆弄这些喜庆的颜色。
这个世界上还记挂着叶眠的人,现在都在这个别墅中。
叶海声提起这个,更精神了些。
他拿起水壶给菜地里面那些菜浇水,低声说道:“我梦到叶眠了。”
江忱顿了顿,脊背瞬间僵直,脸上却没有什么神色:“嗯,她还好吗?”
“好。”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上都是沧桑,“她说她喜欢家里热热热闹闹的,想看窗花,想贴对联,说等到过年她就可以回来放烟火。”
只是寻常的一个片段,也足以让叶海声记挂。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没有陪在女儿身边看着她长大。
一路的艰难险阻,生活的苦,全让他女儿一个人扛。
可他后悔也没有用了。
只能期盼着贴上这些大红的灯笼窗花,她能多来梦里走一遭。
江忱眼睛划过那些喜庆的挂件,手指不自觉握紧锄头,“挺好。”
叶海声看了眼他的眼睛,又岔开话题问:“小江,要不再去看看吧,你这眼睛畏光,偶尔遇上强光也不舒服。”
江忱又浅淡笑了:“不要紧。”
……
被雪浇灌过的夜,浓黑,寒冷。
江忱配叶海声用过晚饭后,回了山涧。
归途上,他想起叶海声说的梦境。
想了想,他开口说道:“林衫,明天去买点过年用的装饰,把山涧弄热闹些。”
林衫脸色变了变,还是点头:“好的,老板。”
林衫以为,江忱早就忘了叶眠了。
这些年,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她。
甚至在叶海声面前,也从不会主动提及。
却没想到。
仅仅因为别人一个虚幻的梦境,他竟然也愿意让自己的家里,挂上他不喜欢的鲜艳颜色。
到底是温暖了半辈子的白月光。
怎么可能说忘记就忘记呢。
……
江忱垂眸看着手中,手机屏幕上是叶眠大学毕业那天的照片。
少女站在人群中,对着镜头比耶,脸上有一丝笑容。
这张照片是他从叶眠同学手中要来的。
说来可笑。
喜欢了半辈子的人,第一张她的照片,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要来的。
他闭了闭眼睛。
车窗外有人燃放了烟花。
虽然还没到过年。
却有了一点璀璨的烟火气。
江忱呼吸有一丝丝紊乱。
他想。
催眠难道真有那么大的能力。
为什么少女一次都不肯再来他的梦里。
连那唯一可以清晰瞧见她的幻想,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
山涧酒店。
江忱坐在露台之上,他难得的没再喝热茶,而是开了一瓶高度数的威士忌。
这么些年,他都住在这里。
当年,他离叶眠最近的时刻就是这间房子。
酒气弥漫。
当醉意涌上心头的时候。
他轻轻闭上眼睛。
仿佛耳边又想起了牢狱之中,那个姑娘说的话。
“没事呀,江忱,你就算坐牢我也喜欢你。”
他听过许多恭维巴结的话,远没有这一句给他的伤害大。
靠着这句话。
他又得惦念她许多年。
尽管真实世界的叶眠,一天也未曾喜欢过他。
催眠前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只是惊恐的称赞他是个好人。
风声过耳。
他听见脑海里有个人在问:“江忱,你想我吗?”
少女那独特的嗓音,以及尾调轻轻上扬的语序,让江忱晃了神。
他倏然睁开眼。
周围却只有空荡荡的山风与雪林。
他自嘲地笑了笑。
酒量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差了。
……
过年的前一天。
山涧接了一笔大订单。
江忱所有的企业家要在这里举办一个私下的商宴。
这种事情并不出奇。
大多在山涧办宴的商人,只不过是想以这种手段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上江忱。
可惜没有,一直到晚宴快结束,江忱都没有出现。
有个大腹便便的商人,站在花园里逃酒,跟另外一个人说笑,“我最近在研究神秘学,我听那些个外国人说,这个世界上是有很多很多个平行时空的,神奇吧?我怀疑那些个说穿越的,就是去了平行时空,那我们这个时空会不会也有人穿越来?”
他对面那个年轻一点的商人,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他眼神一直注视着最顶层的那个套房,好奇着为什么赫赫有名的大富豪,要住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
直到草丛里有动静,才把他的所有目光吸引住。
他走过去,赫然看到一个姑娘蹲在那里。
再一抬眼,人居然就不见了。
他眨了眨眼,在闹鬼和喝醉之间。
他坦然选择相信自己喝醉了。
回过头时,年轻商人看见一伙黑衣人跟在一个男人身后,看男人的脸,显然就是他们一直想要巴结的人。
他多精明,假装正常的回酒店,在路过男人的那一刹那,伸手拍掉了男人的手机。
然后夸张的说道:“不好意思,我喝多了,没站稳,我给您捡起来,我叫陈枫,是山色集团的总经理,您的手机我陪您吧。”
说着他弯腰捡起手机。
屏幕亮了一瞬。
陈枫无意间瞟了一眼照片里的姑娘,浑身惊起了鸡皮疙瘩。
“这……这人原来不是幻觉啊?”
江忱听见这话,锐利的眼神直视陈枫。
“什么意思?”
陈枫指了指草丛边,“噢,我刚刚看见这个姑娘了,就在那边,穿着夏天的衣服,我还奇怪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呢。”
“……”
江忱呼吸滞了滞。
短短几步路,他走得很踉跄。
向来沉稳的他,几乎疯狂的翻找了所有草丛。
最后在酒店内有光的地方停住了目光。
有个姑娘裹着酒店的毛巾,十分狼狈的坐在沙发上望着他。
那一刻。
他那双畏光的眼睛。
仿佛又能直视他生命中的光。